第67頁
而且,吳劉氏還打聽著——
「那兩口子可看重這些菜了, 旁人建議他們撒點打蟲藥完了,別那麼大費周折, 結果他們不僅不聽,還每日給那幫小孩每人五文錢呢。」
「五文錢?!」吳村長瞪大眼珠。
「可不麼?要不先前為了擺他們一道,」吳劉氏磕著瓜子,「我還真想讓兒子也過去掙上這個錢。」
吳村長低頭算了算:
每人每天五文錢,半日下來就是三十文。
能買一斗米了都!
「他們還真捨得本……」
「捨得本有什麼用?」吳劉氏不以為意,「最後不都得歸我們?」
她吐得滿地的瓜子殼,惹得吳村長嫌惡地看了她一眼:
「你個婆娘懂什麼?」
「他們這田稅都快交不上了,還有工夫往外發錢?這裡頭必定有詐!」
吳劉氏停下來想想也是,拍拍手收了瓜子,「那,我叫他們先停手、觀察兩天?」
吳村長皺眉想了一會兒,「今晚上再叫兒子去一回,我們弄兩棵回來瞧瞧,搞清楚他們到底在搗什麼鬼。」
這主意好。
吳劉氏當即點點頭,起身去外面叫兒子。
過了一夜,吳家的傻兒子當真從那六畝菜地中抱回來一頭圓胖的蕪菁,以及一棵花葉散開的漂亮黃芽菜。
吳家兩口子各抱一棵仔細翻看,折騰半天都沒看出個所以然,反覺著手裡頭的菜比先前的更好。
商量過後,兩口子又大起膽子,繼續派人連夜去「拿」。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九月十六,朝廷下派稅官的日子。
天剛蒙蒙亮,奉聖縣令就帶著師爺、衙差們候到了行轅外。
雞鳴三聲過,稅官才洗漱好、穿戴整齊走出來,由縣令帶往下轄六村。
前四個村落的征繳都很順利:
百姓們按冊繳銀、納糧,沒有出現巧言令色、拖延不給的。
而今年風調雨順,也沒需要另做登記、補上洪災、蝗患一類。
偶有一兩家繳米數不足的,也自行補上了罰銀。
唯到羅池山下最後的陳、吳二村時,出現了異樣:
陳家村有位賣豆腐的老婆婆,家中六畝上田賃給一戶外來的楊氏租種。地里種有麥、黃芽、蕪菁和萊菔,收成如無意外,將稅米一升八斗。
轉化成銀,約莫在六兩上下。
結果,那租戶卻跪下稱田地被盜,請求減免一半田稅。
「被盜?」稅官皺眉,「就這點菜有什麼好偷的?」
楊氏夫妻跪在家門口,「小民不敢欺瞞大老爺,當時我們是報了官的,縣衙內當有卷宗為證。」
「確有此事麼?」稅官轉頭看縣令。
縣令有些尷尬,卻只能點頭稱是。
旁邊的師爺老練,站出來解釋道:「回您的話,這戶人家確實報了官,也丟了不少菜,只是當時人證物證不足,並未尋著賊贓和賊人。」
「也不是衙府不作為,實在是——黃芽菜是京畿常見作物,上面又無特殊標記,他們是揪著鄰村一家人疑為盜賊,但……」
師爺頓了頓,雙手抱拳一拱手,半躬下身子繼續道:
「我等為人父母官,自不能聽一面之詞妄下斷言,雖然同情他們一家人的遭遇,但也不能妄斷釀成冤案,望大老爺明察——」
這一番言辭懇切,稅官也一時無法評斷。
他只能又轉向楊氏夫妻:
「即便確有盜案,就算半畝地的黃芽菜都被盜毀,你們也還有五畝良田栽種,如何敢妄言田稅折半?」
「若僅有那半畝黃芽,小民自然不敢提出來讓大老爺為難。只是那賊猖狂,自我等報官後——他不僅不知收斂,還越盜越多。」
「是呀,」楊孫氏輕聲細語地補充,「合算下來,我們被盜的菜足有三四畝,大老爺若不信,可往田內一觀。」
稅官聽了陳情,眉頭擰得更緊。
他翻翻手中剩下的田稅簿子,終於一揚下巴:「地在哪兒?」
一聽這話,楊氏夫妻對視一眼,臉上都閃過喜色。
他們忙磕頭拜謝,然後起身帶著稅官過去。
六畝良田,不用走近,遠遠一看就知道慘不忍睹:
種黃芽菜的兩畝地上,菜葉子亂飛、還未成熟的小菜頭歪倒在田裡,地上是成群連片菜被拔出留下的孔洞。
種蕪菁的那一畝地上,上頭的菜葉被折斷、大量蕪菁被人拔走,剩下零星幾個還未成熟、外皮都泛著青。
最後的三畝麥子倒是完整收割下來,可整齊的田壟上布滿凌亂腳印,一瞧就知道是有人故意踩踏留下的痕跡。
附近有些陳家村的村民荷鋤歸,見那地里的狀況也被嚇了一跳:
「楊叔楊嬸兒,你們這……」
「地里又遭賊了?!昨天我們來的時候不都還好好的麼?」
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又見稅官和縣令在旁,多少知道是來徵稅的,便紛紛自發地替這夫妻倆說話:
「大老爺您不知道,楊叔兩口子可勤快了,春播之後,他們每日到田上都是最早的,午後又是最晚離開,一日三道的捉蟲、施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