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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沒說完,但云秋知道他的回答——恆濟解當的大掌柜是馬直,外櫃幫忙掌眼的人是小鍾,張勇其實算是櫃內外的學徒和夥計,送貨、搬貨。
給貨物登記造冊的事情都是由張昭兒來辦,小鍾掌眼鑑別後,張昭兒寫好錄冊,然後由張勇搬進庫房,張昭兒再庫房上再編號。
羊皮襖不是什麼要緊物,不需要小鍾專門來過問。
所以無論怎樣的一個流程,最終經手那兩件襖子的人,一定張昭兒。也就是說,張勇擔不上這責。
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雲秋拍拍他肩膀,「我說話算數,絕不會趕你們走,但張大哥,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問問昭兒妹妹,你要不放心,可以去那邊月洞門邊看著。」
雲秋提的月洞門,是雲琜錢莊和恆濟解當中間打通的那個出入口。能夠看到兩個院子裡發生的一切,但是距離不夠聽清楚他們說什麼。
張勇想了想,抱拳徑直離開,「我信得過東家為人。」
等張勇走了,雲秋才招招手讓張昭兒別站著了,冬天不好移栽樹木,雲秋就在院內預留給樹的花台邊,拉小姑娘一塊兒坐。
「解行開業好幾日了,從沒見你出過這樣的誤差。當時想什麼,是不是走神了?」
聽見走神二字,張昭兒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東家您真神了。」
她當時站在內庫里,確實是分心在轉著一件別的事。一時沒仔細辨認,就給那件青白狐襖當做是羊皮襖遞了出去。
其實不怪她分辨不清,胡屠戶那件青白狐襖用的是灰狐的毛,縫製起來就是灰青色的一件,本來和大多白色的羊皮襖差別很大。
但……其中有一件羊皮襖被拿進來當的時候,上面全是陳年未洗淨的老灰,瞧著也是灰撲撲一件,如果不仔細辨認,順手倒是有拿錯的可能。
如果張昭兒沒分神,那兩件東西拿到手裡,她定然是一下就能分別出來,偏偏她想著事情沒上心,一時拿錯了才鬧出這麼多事。
「所以是什麼事,能聊聊不?」雲秋沖她擠擠眼睛。
張昭兒看著這個就大她一兩歲,卻已經有一個田莊、兩個鋪子的小哥哥,抿抿嘴,最終選擇講出實情——
「我……我是在想著我哥哥的婚事。」
「張大哥定親了?!」
張昭兒搖搖頭,巴掌大的小臉上儘是失意,「我聽人說,男子十五六就該議親了,哥哥都二十了,還是孤零零一個。」
雲秋眨眨眼,他倒是沒想到小姑娘竟然是在愁這個。
或許是終於有人願意聽她講了,張昭兒開口就沒想過要停,「哥哥從前其實有個相好的,可惜哥哥最終覺得不成體統,也就沒成……」
不成體統?
雲秋忍不住打斷,「什麼叫……不成體統?」
張昭兒吸吸鼻子,「那位也是個哥哥。」
雲秋一時沒聽懂:「……?」
「他叫書言,是個清倌,跟哥哥結識在戲台下,」張昭兒抿抿嘴,「書言哥哥琴彈得好、歌也唱的好聽,每回來找哥哥,都會給我帶好多漂亮的絹花。」
啊……
雲秋聽著清倌兩個字,微微愣了一下。
錦朝婚俗確有男妻一項,不過百姓里娶男子為正妻者少,只有一些人喜歡將清倌養在家裡做成妾一般,有時也能被抬起來做個如夫人或者平妻。
但到了京城裡,文臣武將中娶男妻者倒不在少數,錦朝的皇族——文景朝的桓帝,甚至就堂而皇之地立過一位男後。
那位男後甚至還扶持著新君登基,成為了安成朝的太后,也是第一位以男子之身成為太后的人,這位男太后,甚至還出自文家。
當然,民間也有謠傳,說太|祖皇帝和寧王的先祖顧七公子,兩人本來也是一對恩愛侶,太|祖有意以後位許之,可惜七公子心有顧忌、最終未允。
不過無論怎麼謠傳,大錦婚例中確實有一成套迎娶男妻的規矩。
「本來書言哥哥都準備給自己贖身、離開那間秦樓,準備跟著我們離開了,可是某天起來、我卻聽到他們大吵了一架,然後書言哥哥就再也沒回來……」
張昭兒抿抿嘴,「我去問哥哥,他還罵我,往後更不許我提這件事。」
「後來,我們棠梨班要離開書言哥哥所在的縣城了,我趁著哥哥上台做戲,偷偷跑到秦樓遠遠看了一眼,卻發現書言哥哥已經不在那兒了。」
「後來我們輾轉到京城,哥哥也在沒有跟誰走得近,現在更是為了贖買我的身契,將自己的全付家當都給了那個壞班主……」
張昭兒越說越傷心,聲音到最後都哽咽。
「哥哥就是被我拖累的,現在又因為我鬧出這麼大的事兒……」張昭兒用袖子擦了把臉,「哥哥肯定難過極了,怎麼有我這樣的妹妹。」
雲秋沒有兄弟姊妹,但想著這兩兄妹在出事後的反應,倒覺得有個自己的兄弟也不錯——等李從舟回來問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拜把子。
他們同年同月同日生,做兄弟也挺好的。
雲秋拍拍張昭兒肩膀,將張勇剛才的那番話複述了一道,然後又提起當初張勇去榮伯處見工的事,讓小姑娘不要多想,「你哥哥可稀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