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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並不反感慶順堂,有時還倚重他們安撫百姓、制止哄抬藥價。
慶順堂的核心成員來自杭城幾家大的藥局,他們的主要財源,就是壟斷生藥收購。
他們有自己的武行、民兵,每年收藥時,都會派出自己的人員、保護各路安全、維持生藥收售秩序。
至於其他藥行之外的同業,則照一定比例繳納商道保護費,就可相安無事、互不干擾。
可以說,江南有近三成的藥鋪,其生藥原料都來自慶順堂。
至於包山——
京畿也有人包山,花費支取銀兩給地方官,從他們手中得來一座山的使用權,若則種樹、采山貨,若則開礦、作獵場,總之有利可圖。
被人包下的山會由官府劃定、登記造冊,在記錄的範圍內,山中一應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都歸包山人所有,像私邸一般。
「那不能……管慶順堂的藥局買些麼?」
小陶無奈搖頭:「此事說來話長……」
顧雲秋正待細問,小陶家的帘子就被人匆匆從外挑開,一道尖而快的女聲從屋外隨著她的腳步聲傳到屋裡:
「太好了!小陶大夫你在家呢!快跟我去看看,我家那口子突然昏過去……唷?!你這有病人在呢?!」
闖進來的是個身穿粗麻裙的婦人,頭上裹著頭巾、手裡還捏著把鐮刀。
小陶看顧雲秋一眼,「沒有,柳三叔又昏過去了?」
婦人用手袖揩了把汗,一邊細說她丈夫在田裡幹活昏過去的情況,一邊用眼角餘光偷看顧雲秋。
這位少爺衣著光鮮,定是小陶去南倉時認識的大人物!
小陶聽著,半晌後,從床底拖出來個小藥箱,「三叔這情況得扎針,嬸你帶我去。」
他跟著婦人往外走了兩步,才回頭對顧雲秋道:
「我要出診,你想聽的話,等我回來與你說?」
「說什麼?」婦人熱情插話,「這你朋友麼?陶兒,不是嬸我說嘴,附近十里八鄉的事,還沒有我不知道的。」
顧雲秋看看她,又看看小陶大夫,最後笑著牽起點心:
「我隨你們去好了,嬸子,我們路上說?」
婦人連連應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模樣生得好、聲音也好聽,她們村里一年到頭都見不上半個這樣的。
她一邊帶著他們往田裡走,一邊問顧雲秋想知道什麼。
柳三那樣是老毛病了,看著情況危機,但只要喊著小陶大夫過去,三針兩針扎過就能好,她都知道的。
小陶攔了一下沒攔住,最後還是叫顧雲秋說出了慶順堂和四方山。
婦人一聽這倆名字,險些自家老公都不要了。
當場拉著顧雲秋就要坐到田埂上,看架勢,很像是想說上三天三夜:
「小少爺你問慶順堂啊,那還真是問對人了!我同你講,慶順堂和四方山的事啊,還要從今年新任的知縣說起——」
近日下過雨,顧雲秋沒捨得用自己新裁的青色外袍去挨泥地。
只靠在附近一株枯敗的紫藤樹上,見婦人眉飛色舞、語速飛快,忍不住從袖中掏了袋五香瓜子送過去。
柳家娘子接過來一看:好傢夥,竟是杭城有名瓜子鋪的。
她遠遠看了眼正在被小陶施針的自家丈夫,忙不迭抓了一大把塞進自己袖中,又捏了一把在掌心邊說邊磕:
「慶順堂不是一直壟斷著杭城附近的生藥交易麼?」
「今歲朝廷調撥了一個捐官來當縣令,你想啊——沒錢哪能捐官呢?所以、巧了,那縣令家也有人是做藥的。」
竟是同業競爭?
顧雲秋嗑瓜子的動作頓了頓,不動聲色將剩下小半包瓜子都遞予婦人,自己專心致志聽起來。
原來青松鄉、蓮花鄉和北水鄉,都是隸屬於杭城下的青龍縣。
青龍縣令姓任,便是婦人所提的捐官。
任縣令出生嶺南,家中父母、兄弟姊妹三個,他行二,頭裡有個姐姐已經出嫁,下|邊兒還有個未及冠的弟弟。
長姐嫁的是嶺南一位大藥商,這位姐夫輾轉來到江南,眼見杭城附近幾座山盛產藥材,加上小舅子又正好被分在青龍縣,便有心做一做這藥局生意。
他們是外鄉人,不懂本地生藥買賣的規矩。
藥局辦起來才發現杭城有個慶順堂,任家在嶺南當地也算富庶,那大藥商更不滿慶順堂這般壟斷生藥的做法。
在慶順堂包下四方山前,兩家人就已經斗過好幾輪法:
慶順堂這邊斷了藥商的某種藥材,藥商那邊就從嶺南調撥大量的另一種藥材入江南、大力壓價,搞得幾家跟著慶順堂的藥鋪損失慘重。
杭城的藥價也因此忽上忽下,百姓們苦不堪言,好些販售零散生藥的藥販子都被他們這般鬥法弄得敗了家。
小陶他們是村醫,自個兒家裡也製藥,不過數量上遠遠打不到販售的量,就緊供著附近幾個村子的病患。
若遇上珍貴些的藥草,如紫連草這樣的,小陶便是有藥方也無能為力。
至於顧雲秋之前提的重金求購——
「慶順堂那幫人當然不是傻子,不會放著到手的錢不賺,實在是之前著了藥商的道兒,現在是看誰都像賊、看誰都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