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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舟只一揚眉,再次示意他們:走。
說完,他也不管苗人聽沒聽懂,又反身回孫牙房中。
他在床邊定了片刻,終於看見了壓在孫牙身下的一個錢袋,錢袋半泡在血水中,本來暗黃色的布,也被染成了一片暗紅。
李從舟嗤笑一聲,拿出來掂量兩下,也不嫌棄,就收回襟中。
然後他轉身出野店,到驛站外樹下解開韁繩,催馬返回祭龍山。
一道鞭響、黑馬撒開四蹄,伴隨著驛站子夜鐘聲,轟地一聲遠處崩出驚天火光,滾滾濃煙自西北升起——
「走、走水了!」
李從舟頭也不回,只在血紅殘月下,加深了唇畔笑意。
回到僧舍,李從舟意外發現房間的燈還亮著。
他輕輕推開房門,卻發現明義正在翻那本封面繪著紅牡丹的書。
那書內頁填色還畫了插圖,遠遠看過去白花花一片,饒是活了兩世,李從舟也忍不住閉眼,憤憤喚了句:「師兄!」
明義看得入迷,被他這聲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將書塞到枕下,「回、回來啦?」
李從舟目光冰冷地盯著他。
明義卻一點不害臊,「師兄現在病著嘛,身上沒力氣怎麼去還書?左右躺在這裡無事,隨便看看有甚麼打緊,等日後好了,我就去還他。」
就知道師兄是這性子,李從舟翻了個白眼、轉身上炕,面朝里躺下。
「師兄熄燈。」
明義應了,卻只用僧袍擋了燭火,等李從舟睡熟,他又悄悄摸出那書:
要說這富貴人家還真是不一樣,這東西他讀過不少,但從未見過這般與眾不同的——
旁的書都寫男子女子如何歡愉,頂多再添點妖怪神鬼、前世今生。
這本書可大不相同:
開篇就寫死了老婆的富戶戀上個英俊書生,再翻一頁就是書生約富戶去狎別的女子,五頁後三人成行,八頁後繼室與她娘都加入戰局。
明義大開眼界、欲罷不能,竟是看了個通宵,就那麼拿著書睡著。
次日,李從舟一睜眼就覺著臉上蓋了件東西,他伸手一摸呼啦啦響,只當是床頭經卷掉落並未在意。
結果坐起身定睛一看,卻見一句「披甲持槍、突入紅門」,上面還畫著兩個姿勢下流、疊在一起的男人。
李從舟呼吸一重,眼神瞬間攝人。
他看看一旁打呼嚕的明義,狠狠磨了磨牙,然後手中寸勁一展,薄薄的書頁瞬間在他掌中化成碎片。
李從舟翻身越過師兄下床,循例去山中挑水劈柴。
只在路過九曲橋時,他狠狠剜了眼王府小院的方向——
○○○
一牆之隔,廂房內。
晨起讀書的顧雲秋趴在書案前,正捧著那些商書看得津津有味——點心辦事得力,這些書都極有用,其中還有本講市中隱語的,甚是合他心意。
如流行在陝晉一帶的「捏碼子」,就是買賣雙方將手藏在草帽或袖口中,通過互相摸手指的方式了解價格,能保密、不叫第三人知。
又如運河口的檔口盤道兒,若是酒壺嘴兒對著酒樽背,就是在問——你是自家人還是外人,要表明自家人身份,就得將酒樽嘴和酒壺嘴擺成一順。
……
正看著,他忽然連打兩個噴嚏。
點心聞聲走來,「公子可、可是冷了?」
顧雲秋揉揉鼻尖,「不冷。」
大概是有人在背後念他吧?
——也不知是誰,大清早就要記他一筆!
真是鼠肚雞腸,小心眼子。
「對了點心,」他往窗外看了看,壓低聲音,「待會兒阿娘去大殿了你告訴我,帶你去干件大事——!」
第012章
說是大事,其實還是收集榆樹種子。
前幾日,顧雲秋自己一個人在寺中逛著撿榆錢子,繞著繞著就走到了後山的舊禪院外。
所謂舊禪院,是報國寺最早建在山頂斷崖上的那座古禪寺。
寺內也有一套完整的三寶殿、五尊佛,以及鐘樓鼓樓、藏經閣。
只是一來久遠、修繕不便,二來去後山的雲橋石棧太險、太長,並不方便皇室和一眾香客上香。
久而久之,舊禪院就漸漸被廢棄,只留懸空建在崖外的經閣存放古籍經典,以及幾間僧舍供苦修的僧人們住著。
顧雲秋那日只是瞎逛,沒想,卻在古禪寺後院中發現了好幾株蒼勁的古榆樹:
它們枝葉繁茂、蔥蔥鬱郁,曲折的根系如舞婆娑,樹冠龐然遮天蔽日,灑下廣而深的樹蔭。
樹蔭下、草坪上,更落滿一地榆樹莢果。
除了跟著的小廝和護衛,這裡四下無人,是很適合收集榆錢子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這山頂上還有兩處王府的私邸。
因為寧王妃每年都要來報國寺還願、小住,總要占寺內一間僧舍不便,約莫六七年前,寧王就想著單獨給妻子蓋一處宅子。
一開始,他的選擇是將私產建在後山,畢竟妻子身邊還帶著一眾伺候的僕婦、婢女,雜在一眾佛家弟子中不合適。
但等兩處宅院建好後,王妃住了一段時間又覺著後山路遠,下來誦經聽禪也不方便。
且崖頂風大、入夜後偏冷,兩處宅院,也就閒置了下來。
平日每個月都固定有王府的人上來打理維護,院子整體的狀況倒比舊禪寺的建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