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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車的車夫給馬車停駐,坐在車夫邊的小廝下馬,然後是寧王以及他和小廝同時伸手、從車上扶下來的「小姑娘」。
姑娘扎著兩股的丱發,垂下來的絲絛隱約能看見在夜風裡飛揚,她身上似乎披著一件不屬於她的斗篷,長長的布料一直拖曳在地上。
在走上亭子台階時,王爺還彎腰下去給「她」提了提後擺。
不少撤離出來的村民,都隔著桃林往那邊看,而銀甲衛在做登記的時候,也有幾個好奇地會往那邊丟眼神——
除了王妃,他們還從未見過王爺對哪個女子這般上心呢。
來亭子這邊說話是雲秋建議的。
剛才寧王去處理包大之事時,他一個人坐在馬車裡、頭上蓋著寧王的紅斗篷,心中其實想了很多很多——
那時候他是不告而別,無論寧王和王妃前世對他是何種態度,今生的他們是當真用心疼愛了他十五年。
人心複雜,但感情這種東西做不得假。
尤其是包大點燃引線的時候,寧王再一次破例、帶著他先返回安全的地方,這一點雲秋沒辦法忽略,也沒辦法騙自己說寧王不在乎他。
或許,他們是需要一個正式些的告別?
就好像圓空大師對李從舟那樣,大家都需要給倒錯的人生翻篇:他和李從舟要習慣新的身份,寧王和王妃也需要習慣新的兒子。
等寧王走上亭子後,雲秋轉身,躬身拜下道謝。
不是行禮,也不是拜見父親,而是感謝寧王,在明知有爆|炸、會粉身碎骨的情況下,還是選擇在危機關頭第一時間救他。
或許是習慣,或許是本能。
但云秋想謝謝寧王,從小到大,他一直是他崇拜的英雄:
是小時候能給他做出各式各樣玩具、將他架上肩頭騎大馬、替他打跑壞人的父王;是長大後願意替他遮風擋雨,再生氣也護著他和王妃的寧王。
雲秋很感激,但也不敢奢望。
前世他奢望過一次,最終被關在寧興堂里,眼睜睜看著最後一個待他好的人慘死在眼前,自己也丟了性命。
今生,他不想也不敢要了,只盼著寧王和王妃長樂無極、平安順遂,將來……將來別知道了他和李從舟的事,要打死他才好。
想到這兒,雲秋剛平復的心情又有點兒慌。
他偷偷看了眼寧王,卻發現寧王只是微抿著嘴,滿臉愁容地看著他,那樣的神態表情他太過熟悉——
小時候他每回犯了錯,被迫委屈巴巴跪下來認錯,寧王就是這樣一番表情:拿他沒辦法,但又有點生氣。
下一瞬,寧王彎腰給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明明披著鎧甲不便,可寧王還是半蹲下去,親手替雲秋撣了撣他裙擺上沾染的灰塵,然後搖搖頭,看著小傢伙:
「動不動就跪……沒個姑娘樣兒。」
雲秋偏偏頭,想說他本來就不是姑娘。
但接觸到寧王含笑的眼眸後,他忽然明白過來什麼、張了張口,有點難以置信地看向寧王。
寧王嘆了一息,站起身遠眺著京城隱約可見的點點燈火,將雲秋走後,他和王妃的所有決定都說了出來。
這些李從舟和點心都告訴過雲秋,雲秋承他們的情,卻不想要這種好。
太好了,他有點不敢要。
畢竟他和李從舟的性格天差地別,王爺和王妃一時難以接受是有的,可是往後還有朝堂、還有黨爭,說不定還要牽扯李從舟的婚事……
雲秋偷偷鼓了下腮幫:
前世他二十歲了都沒議婚,也不知道寧王和王妃對世子的婚事是如何安排的,他們能不能接受李從舟找個男世子妃……
而且,那個世子妃還是……他。
可寧王說完那些話後,轉過身來慈愛地看著他,「……不過我們尊重你的選擇,舟兒他,他也給我們說了你的擔憂。」
雲秋剛才分心了,懵懂地「昂?」了一聲。
寧王卻只是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紮好的丱發,「你長大了。」
雲秋:「……」
他臉一下紅了,從沒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慶幸這是在夜裡。
「有空回去看看你母親,她……」寧王想了想,還是改口道:「我們都很想你。」
「到門口直接進去就是,府里上下我都吩咐過了,你的寧心堂一切如舊,也都有人打理,不用不好意思。」
寧王笑著放下手,給雲秋系好了披風的帶子。
「至於朝堂上那些事……」他臉上閃過一抹驕傲的笑,「我們顧家和徐家還從未怕過誰,也絕對護得住想護的人,不用怕。」
雲秋從小就知道爹娘護短,但沒想到——他不是王府世子了,寧王也願意說出這樣一番話。
在那一瞬間,雲秋確實很想問問:
前世,他們為何要給他軟禁在寧心堂不聞不問?吃穿度用都被剋扣,最後還要那樣悽慘地看著唯一的小雜役離開。
可……他又要如何解釋重生這件事?
又或者是,他今生並未像前世那般肆意胡鬧,而且主動離開了王府,寧王和王妃才會這樣待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