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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你不在,」雲秋閉著眼睛,小聲告狀,「我一晚上要被凍醒好幾次,錢莊上沒暖閣、房間里也沒炕,冷死了。」
「還怪上我了?」李從舟枕著枕頭,在黑夜中借著月色一直盯著雲秋的臉,像是捨不得閉上眼。
「本來就都怪你!」雲秋摟著他後背的手捏成拳輕輕錘了一下,「要不是你突然掉進我的馬車裡,害我有暖閣不能去,只能陪著你們挨擠在這裡……」
是了。
李從舟想起來雲秋那個暖閣,地上有地龍、房內有滾鍋,能吃烤肉、喝燉湯、用古董鍋,還能讓偷偷逃跑的小紈絝背著他們啃大雞腿。
想到當時雲秋的模樣,李從舟莞爾,用下巴蹭蹭雲秋腦袋。
「讓點心多給你灌幾個湯婆子,晚上再添床被子,春寒料峭、多捂一段時間再減衣服。」
雲秋唔了一聲,小聲嘟噥:「被子多了壓著重。」
李從舟在心裡暗嘆一句小祖宗,面上卻還是耐著心哄,「你都能隨隨便便給那方老闆一千兩銀子的莊票了,不如去買床新的蠡湖蠶絲被?」
江南有個地方叫彭蠡縣,當地出產一種三年才成繭的蠶,這種蠶的蠶絲細膩柔韌,遇水不化、火燒不斷。
因這種蠶只吃當地蠡湖邊生長的一種紫桑樹的桑葉,因此得名蠡湖紫桑蠶絲,用這種蠶絲製作出來的紗衣輕薄、紗帳透光通風。
要是製成蠶絲被,薄薄一床毯的造價都在數百兩,若是扯成被,那便是幾千兩往上的價。
不過貴也有貴的道理,棉被疊在一起蓋容易壓身,普通的絲被又不夠保暖,用蠡湖蠶絲製成的蠶絲被,就能兼顧保暖和輕柔。
蓋在身上像披著件會發熱的羽毛毯,又輕又軟。
不過雲秋聽了卻惱火地睜開眼,曲在身前的手捏成小拳頭,「又提!又提!都說了我是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當菩薩!」
李從舟笑,做了個好好好、他閉嘴的手勢。
被這麼一鬧,雲秋也徹底睡不著了,他翻過身來仰躺著,露出幾分茫然地看著頭頂的床帳,「……你說,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呀?」
李從舟起身、屈起手臂側躺在枕頭上,一遍用手臂支著腦袋、一遍替雲秋拉高被子、蓋住他的胸膛,「不想打仗?」
「正常人誰喜歡打仗?」雲秋翻起眼睛來看他,然後又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警覺,「你……不會是那種好戰者吧?」
李從舟笑,搖了搖頭。
只是天下的戰爭從沒真正意義上結束的那一天:即便錦朝能一鼓作氣滅了西戎,西戎往北還有戎狄、犬戎、高戎。
南邊蠻國之外還有蒲巴國、別甲國、申龍國、巴特納國;西南的高原上有吐蕃國,翻過吐蕃國的高山,山下還有天竺。
東部廣袤的大海上,有倭人,有紅夷人,還有那些被朝廷追捕後實在無奈流亡的海盜世族。
就算四海平定、四夷臣服,朝廷里爭權奪勢、文臣武將爭名奪利,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永遠會有戰爭,而且,爭鬥無休。
但若只說西戎,李從舟倒覺得這場戰爭不會長久。
荷娜王妃畢竟是外族,她能夠把控西戎王庭靠得還是那小戎王年幼、依戀母親,而十二翟王不得不擁立她做頭領。
等有一日小戎王長大,十二債王之間的勢力平衡被打破,荷娜王妃也終究會被西戎王庭驅逐。
「總之你早點回來,」雲秋側首,認真看著李從舟,「還有,真的不要再受傷了,我害怕,你要不想我孤枕難眠,就平平安安凱旋歸來。」
李從舟伸手捏他鼻子,「好好說,什麼孤枕難眠。」
「本來就是,」雲秋伸出雙手抱住李從舟胳膊,黑夜中一雙柳葉眼露出戲謔,「我好需要人暖床的。」
瞧瞧,這叫說的什麼話。
李從舟微微皺眉,臉上的表情三分無奈七分寵溺,他用那隻掛著雲秋雙手的手掐了下小東西臉頰,精煉概括總結:「別浪。」
雲秋的力氣掙不過他,兩隻手使勁兒都掰不動他,這麼一想當時小和尚壓著他說的那些話、倒是確實能實現——
他確實是,一隻手就能制住他。
雲秋的臉紅了紅,然後撇撇嘴十分不滿,「哪兒浪了?!」
——這才哪到哪。
明日要早起,還有疾行千里,李從舟可不想現在跟雲秋鬧,他鬆開手退了一步,「行行行,知道你厲害,從小就很厲害。」
從小?
這又是從何說起?
雲秋詢問地看向李從舟,他是這一兩年上才明白過來自己對李從舟的心意,從十六歲到十四歲,這算不上……小時候吧?
事實上,李從舟也確實不是隨口一說。
他有證據。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報國寺初相識的那段時間麼?」
今生的初相識是在八歲,雲秋回憶了一會兒,點點頭,「當然記得。」
「那時候師父讓我給他送經文,很晚的時間了,結果在僧舍外面不遠的位置,撞到了你和點心,當時我們都摔了、書和經文還散落了一地。」
李從舟想起來當時雲秋臉都嚇白了,忍不住笑了一聲,「有印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