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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大郎平日沉默寡言,這種時候倒顯出他來。
雲秋才宣布大家可以各自散去,陳大郎就變戲法般弄出一盞漂亮的荷花燈送與曹娘子,哄著人親親密密走向河邊。
小邱拉著小鍾、張昭兒、小陶三個,說要帶他們去武陵園看大戲,然後這回,他也夠乖覺,主動邀請了點心前往。
「先聲明,剛才不邀您是怕耽誤了您伺候東家的差事,」小邱嬉皮笑臉的,「您可別挑眼,說我們排擠您!」
點心早知道他這猴兒般的性子,搖搖頭,扶額笑。
倒是雲秋很樂得他們玩在一處,便推推點心要他過去,也跟著玩笑,「是呢是呢,你快跟著去,待會兒可不好叫人家排擠了!」
張昭兒仰頭笑倒、靠到了小鐘身上,而小邱也嘿嘿壞笑起來,「走吧走吧?東家都吩咐了,您得聽東家的。」
但云秋是一個人,點心還是有點不放心。
「沒事兒,」雲秋在他轉身的同時就先開口,「我跟老大夫在一塊兒呢,放心去吧,這不還有幾個侍衛大哥呢麼。」
見雲秋堅持,點心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陪著去了。
等人都走遠了,雲秋才跟陸商兩個慢慢逛著回雲琜錢莊。他們一路無言,雲秋是不想催問,陸商是自己心裡裝著事兒。
所以一直走到豐樂橋上,陸商才停下腳步,看著橋下惠民河緩緩流淌的春水,開口道:
「少年時,父親帶我遊歷天下,要我看盡世間生老病死、離合悲歡。後來我卻發現以一人、一個家族的力量根本無法普救含靈,所以我選擇當官。」
「可當官以後,卻發現我不僅救不了更多的人,我還要被迫捲入宮廷鬥爭、朝堂黨爭,甚至是用自己的醫術去害人。」
陸商搖搖頭笑了笑,「那時候,我就開始產生了迷茫和動搖。」
他給雲秋講了他兩個弟子的事,說他們其實就是兩個極端:
「韓硝出身大族,父母族親有權有勢,家中所藏的醫書甚至比太醫院都多,他入太醫院就能做御醫,而且宮裡的娘娘、皇子都主動與他結交。」
「他擁有太多我小弟子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所以往往自視甚高,誰都不放在眼裡。」
陸商嘆了一口氣,他從不是針對韓硝,也並沒有反對考核。
只是治大國若烹小鮮,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一舉成功的,他以為醫署局建立起來就能夠一勞永逸,只要他這一生人的功績就足夠。
但事實證明,不過區區四十年,醫署局就成為了一個笑話。
「那孩子說的不錯,」陸商忽然苦笑一聲,「反倒是我畏首畏尾、瞻前顧後,忘記了行醫的本心,總想著保全自身。」
——他或許不是個好師父,但陶青卻教出來一個好兒子。
雲秋在旁邊陪著,心裡挺高興:
老人家這就算是想通了,說不定過兩日就能上寧王府給徐將軍看診呢。
兩日後,醫署局開科。
去歲鬧出那麼多事,今年辭官者眾,參與考核的反而多外鄉趕來的游醫、村醫,還有一些準備販售生藥、熟藥的小商人。
商人的憑引倒是簡單,只需過去接受一二查問便可。
大夫這邊的考核卻要從三科上找博士來驗,時間也就稍微長些,小陶起了個大早,帶著準備好的藥箱排到人群里。
然後根據醫署局門口貼著的告文牌,順序進入三間大房間裡,按著記名的秩序一一進入房內查驗。
醫科是進房間抽甲乙丙等八簽,根據不同的簽文繞到不同編號的屏風後給病人看診,然後寫下你判斷出來的病症。
藥科是拉繩子從一口大箱子中取出一個包好的小藥包,打開來一一分辨出來每一種藥材是什麼,分別有什麼功效。
最後的針科則是由那名博士直接指出某個穴位,然後由應考者施針並講明白此穴的道理,或者說清楚不便下針的理由。
小陶三科都考得挺順利,最後那位針科博士還贊了他幾句。
不過醫署局裡小陶還是見到了好幾個濫竽充數的,第一科醫科還好,到後面兩科里——
指著一包藥材說的風馬牛不相及的、說那藥材包是用來泡腳的,針科博士說個百會穴,那人就當真捏起最粗的扁針往額頭頂扎的。
諸如此類,也不勝枚舉。
小陶搖搖頭,等結果出來發了唱名發了憑引,就高高興興收拾自己的東西返回雲琜錢莊。
他這一趟來京城也好幾天了,爹在家裡也不知道怎麼樣,等好好和雲秋告別,他就準備趕緊回鄉了。
結果他前腳走遠,那醫署局裡就走進來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他頭上戴著一頂燕弁冠,身上穿著團領的絳色長袍。
「你剛才唱名了個什麼?叫陶什麼?!」
「回宋大人,是叫『陶南星』。」
那人一聽,當即搶了記名本過來看,瞧見上面的年紀相符,又問了幾位主考的博士樣貌、身量,這中年胖子便是壞笑著一砸拳:
「好哇,可算叫我逮著了!」
「原來是個無證行醫、歪打正著的門外漢!」
「得了,你們兩個收拾東西,」胖子指了唱名的那個官吏和發憑引的那位,「跟我到老師家說明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