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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秋今年虛歲十六,個頭沒怎麼往上長,那些舊襦裙也還能穿,但點心已經是十八,身量高大挺拔、怎麼看也伴不成姑娘。
最後是張昭兒想辦法,給點心畫了一道疤在臉上,還往嘴角點了一枚痦子,不細看的話確實分不清楚點心的人。
如此,雲秋又重新變成了「雲姑娘」,由張勇雇了馬車、帶著他們和珍娘上祭龍山,從小道來到渾山鎮上。
挑開車簾遠遠看了一眼,小鎮和前幾日他們來時完全不同,家家閉戶、街巷無人,就連春耕正該農忙的田地里,也見不著一個人。
他們馬車的聲音在鎮上顯得十分突兀,還未靠近渾山鎮,就被銀甲衛攔住了去路,「車上什麼人?往渾山鎮去做何事?」
張勇按著雲秋教的說,解釋車上坐著桃花關鬧事百姓的妻眷,期望能獲准通行,或許她們能到陣前勸一勸。
兩個銀甲衛聽後對視一眼,先吩咐張勇挑開車簾,看清楚裡面除了坐著一個疤面婦人和一個模樣好看的小娘子後,便叫張勇、點心在原地等候。
他們一人守著車,一人返回渾山鎮的軍帳內,半晌後帶出來一個戴著兜鍪、腳踏虎頭皂靴、小隊長打扮的人。
那人遠遠瞅著他們兩眼放光,更從軍帳內捧出一卷名冊,問他們是哪一村、哪一戶的家眷,家中是否是灰戶。
珍娘小聲開口,準備一一回稟,可她才開口說了個包大,那軍官就打斷了她:「你就是包大媳婦兒?!」
珍娘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那她呢?」軍官一指雲秋。
「她……」
見珍娘一時語塞,雲秋便主動開口道:「這是我遠房表姐。」
軍官猶疑地看著雲秋,他們查到的記檔上——這包大媳婦是被牙婆哄騙賣來的,家里父母雙亡、僅有一個舅舅,哪裡來的表妹一說。
雲秋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不動聲色解釋道:
「我這位遠房姨母離世早,我們也是近來才找著這門親。若非表姐掛念孩子,我才不願來這窮鄉僻壤呢。」
他前世是個紈絝,這一番話解釋起來,還當真給一個驕矜的貴族小姐演活了,而且雲秋身上穿的襦裙料子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軍官審視地看了半晌後,信了雲秋的說辭。
他放下冊子,示意張勇牽著馬車跟他們走,然後在路上簡單說了說如今昌豐村的狀況:
一開始鬧事的人家是昌豐村口住著的姓閔的兩兄弟,他們是外來戶,分不著田地也和村里人搞不好關係。
沒有田就只能採石挖山伐木,本來兄弟兩個都燒灰、錢攢下來是能買到鎮上的房子、去鎮上居住的,但去歲當哥哥的被巨石砸傷了手,家里的勞力就減少了一半。
再碰上朝廷設立保林碑,那他們家就是徹底沒了收入來源,弟弟好不容易才說上的親事就這樣告吹。
兩人原本也沒想鬧,只是想到渾山鎮找鎮長討個說法,便是能從山上下來做人家的長工也成。
偏是那鎮長以鎮上各村人丁已滿為由,拒絕了二人。
閔氏兄弟心情低落,回村的路上卻碰巧遇著了喝得醉醺醺的包大,三人都是灰戶,兄弟倆也就跟他打了個招呼。
包大也是找了珍娘兩日沒見著人,乾脆邀請了他們來家喝酒。
三人聚在包大家里吃過酒,對著朝廷的保林碑不滿、對著渾山鎮不滿,繼而對朝廷也不滿起來——
尤其是包大前些日子下山找珍娘,聽說冷水峪之下好些個村落都被劃歸到朝廷戶籍改革的試行區里。
他沒讀過書,聽不懂什麼青紅二冊、丁畝之分。
道聽途說一兩句後,就以為朝廷這改換戶籍政策是——沒田地的人往後都不徵稅,賦稅只會叫那些有田地的人繳。
其實就算沒念過書,尋常人用腦子想想這就是荒唐美夢:
若真按他想的這樣,那豈不是全國各地有產有地的人各個都要儘快賣田賣地,百姓人人都成了名下無田的貧民,朝廷還往哪裡去征賦稅。
但包大就覺得自己想的沒有錯,還為此心生怨懟,覺得下邊幾個村子肯定是給朝廷官員拿錢了,才會讓人家給他們劃定成了「無稅之地」。
跟閔家兩兄弟喝過酒後,包大更認定了是渾山鎮那幫人挑事兒,非要到鄉里狀告他們桃花關的百姓,他積攢多年的怨氣也就在這時候爆發——
拍桌子就問閔家倆兄弟願不願意跟他干一場。
那兄弟兩個本來吃醉了酒,被包大這麼一頓仗義豪言訴說後,自然是紛紛響應,三個人在屋裡大聲嚷嚷了一宿。
別的聰明人第二日醒來肯定會裝自己是喝醉了、什麼也記不得,這件事兒也就罷了,但偏閔家兄弟和包大都是莽撞人,竟還歃血為盟、立誓一定要推翻保林碑。
包大橫行鄉里多年,這回再加上閔氏兄弟,自然是如虎添翼,沒幾日就控制了整座昌豐村,更拉攏了更多村裡的灰戶入伙。
灰戶們封鎖了進入桃花關的山路,只留一兩條他們自己走的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