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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馬掌柜端著酒杯,笑著拍拍他肩膀,「當心點兒,別從樓上掉下去。」
小鍾紅了臉,嘟噥了一句他又不是小孩子,也離席跟著他們去了。
小陶來了幾日,雖然說話直、嘴巴毒,但人不壞,很快就跟錢莊裡的人打成一片,尤其是小邱特別喜歡逗他,每回都要挨上兩句罵才罷。
這種瓦子裡的雜耍戲雲秋前世看過不少,現在的興趣也不大。
他倒擔心點心陪他們坐在這兒無聊,便找了個藉口,「點心,你去幫我看著他們點兒,別鬧起來吵著別人。」
點心眨眨眼,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領命去了。
——他知道公子這是怕他無趣呢。
但他都十八歲了,再兩年就及冠了,哪還好奇這種雜耍戲。
不過小邱他們確實需要個人盯著,幾個孩子鬧起來若是真招惹了什麼大人物,就是給雲秋惹禍了,他去陪著也好。
等點心也離席,雲秋才終於摸到陸商身邊,問老爺子他這幾日去了哪裡,怎麼吃飯都不回來,「我還以為你跑了呢!」
陸商嘖了一聲,「怎麼你這兒是南獄啊?我幹什麼要跑!」
雲秋不說話,雲秋盯著他。
陸商:「……」
得,他算是被這小子降住了。
「我這幾日都在清河坊,」陸商撇撇嘴解釋,「我在看……那小子當年一定要建立的醫署局,到底成了副什麼樣子。」
果然,雲秋拖長音哦了一聲:和朱先生說的一樣,也和他猜的沒差。
「那看完呢?」雲秋問,「感覺如何?」
老爺子哼了一聲鼻孔出氣,「還能如何?當年我就說他這辦法是胡鬧,有陛下支持還好,若沒有,就是藏污納垢、大家族鬥爭的地方。」
他搖搖頭,眼中又閃過一絲落寞,「……就為著這麼個破官署,就要與我斷絕師徒關係,我就說他當初拜我的時候不安好心。」
雲秋瞧著他偷笑一聲:老爺子還蠻孩子氣的。
「那您瞧過了,這回能願意去寧王府給徐將軍看診了不?」
陸商一聽這個眉頭就擰成一團,他仰頭灌下一杯酒,「一碼歸一碼,醫署局是醫署局,皇榜是皇榜,這是哪跟哪兒!」
雲秋看著他也有點發愁,實不知老人家是哪根筋搭錯,就要這樣擰著。
其實陸商這幾日在醫署局附近逛著,看到裡面並非他想想的那樣人頭攢聚、人山人海,反是一片蕭條蕭索,還有不少人在往外搬著東西。
在韓硝被彈劾、回家養病的這段時間裡,醫署局裡掛名的太醫能走的都走了,剩下還在裡面坐廳論政的,就只是京城八大家族的人。
陸商身上也沒什麼錢,連日到清河坊晃悠也只能是站在路邊看熱鬧,等別人閒了,就湊過去打聽兩句,或者挨擠到一群老頭中間、議論閒話。
醫署局誠如他所料,從韓硝設想的——醫道最高核檢機構,變成了另一種官場上撈金、洗錢、營私朋黨的妙門。
如兩個御醫相爭、都想往上爬一步時,誰能踹度韓硝心意,主動提出來要到醫署局幫忙、掛名做考核博士,便能在提拔時得到推薦。
如段家想要在潁昌府開設一間熟藥鋪,但當地州府上的憑引已無餘量,段家人實在著急,便直接捐資白銀五百兩給醫署局,便是立刻拿到了憑證。
如襄州一位監軍篤信釋道仙方,想叫自家遠親開個醫館販賣他煉製的仙丹,便是直接扣下醫署局下發的憑引,直接壟斷了丹砂、龍骨等藥材在當地的售賣。
……
諸如此類,還有很多。
陸商才在京城帶了幾日,就聽著大街小巷止不住的議論。
這才過去了短短四十年,當年被百姓交口稱讚醫署局就變成了這般模樣,何況去年還鬧出那樣大一樁醜事——考核通過者根本不懂醫道。
只怕朝廷裁撤醫署局,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
時過境遷,陸商的心境也不似當年,他倒也不是非要跟韓硝這逆徒分個高下、爭個你死我活,畢竟他們的出發點都是盼著醫道好。
只是他在厭惡韓硝這種利用家族、權勢來達到自己目的的手段時,又悲哀地發現想在京城立足、想要天下行事,也確實離不開家族和權勢。
若無韓家強大的家業支撐,韓硝當年進太醫院根本都見不到陸商,他只能更陶青一樣從最末等的學徒做起。
同樣,當年他若不成為太醫院的五品院使,也沒法力排眾議將陶青越級收做關門弟子,更沒法傳揚杏林陸家的醫術。
在京城裡,無權無勢寸步難行。
可一旦沾染了權勢,就會泥足深陷,越陷越深,哪怕是如韓硝這樣生在大家族的,最終也眼看著要被醫署局帶來的麻煩反噬。
陸商有時候想想還覺得蠻可笑的:
他一個快知天命的人,卻還是困囿在權勢、理想、醫道之間找不到出路,藥王爺當年留下的那些慈悲惻隱心、普濟天下心,他依舊找不到解法。
這麼一會兒工夫,中瓦子裡的雜耍戲也演完一出。
瓦子內外、雙鳳樓上下掌聲雷動、叫好聲不斷,不少靠窗臨街的客人興奮地往下扔著賞錢,而瓦子附近的看客們也紛紛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