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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義笑起來,遠遠沖他們揮了揮手。
直到眾僧走遠,李從舟才告訴雲秋,「師兄明年要到淨慈寺掛單,往後可能有許多年見不到了。」
掛單是僧人行腳他寺的一種說法,也算是雲遊的一解,出去的僧人有的就留在了當地,有的還會回本寺。
「怎麼這麼突然?」
李從舟又遠遠看了眼明義的背影,他這位師兄還是老樣子,瀟灑紅塵、心無掛礙。
「也不是很突然,師兄其實早就想去了,只是擔心師父一人在寺中無人照應,如今師父不是又從圓澄師叔那兒繼了個小弟子?」
這事雲秋聽說了,新過來的小弟子十二歲,叫明信,是圓澄大師在西北遊方時、從饑荒里救出的孤兒。
「再等一年明信對師父起居的事情都上手了,明義師兄也就能放心外出了。」李從舟說。
雲秋想了想,忽然笑著上下打量李從舟一圈,最後故作沉痛地嘖了一聲:
「唉,怪我。」
李從舟挑眉,「……怪你什麼?」
「怪我給大師最出色的小弟子拐走了,」雲秋俏皮地沖他擠眼,「然後又還不了他一個更優秀的。」
李從舟搖搖頭笑,真是拿他沒辦法。
今日他們上山,兩人都戴著圓空大師送給他們那一套的珠串,雲秋的百八子掛在衣襟外,李從舟的腕上掛著手串。
寺里僧人對他們都是恭恭敬敬,遠遠就靠邊行禮,笑著口稱佛號,有的不經世事的僧人,還叫他們世子和明濟師兄。
寺中的時光很安靜,門口的松柏、梧桐一如往昔,大雄寶殿上的佛陀依舊是法相莊嚴。
天王殿後的九曲橋和從前一樣要穿過假山石洞,而在橋對岸的寧王府別院,門上還有去年王妃寫的對聯。
雲秋光顧著看,沒注意面前,結果恰好和一個抱著經書匆匆忙忙跑過來的小沙彌撞成一團。
其實李從舟護得快,也沒真挨著雲秋的邊兒。
但背在他後背上的琴盒就被那莽撞的小和尚一下撞到,然後裝在裡面的月琴一下砸落到地上。
咣當一聲,弄出很大的動靜。
附近許多僧人都被驚動,就連暗中護衛的銀甲暗衛都降落下來好幾人。
那月琴是經年的老物件,哪裡經得住這樣重的一摔,掉在地上就散了架,膠合的音箱碎成好幾片。
小沙彌被嚇壞了,緊緊抱著手中經卷臉都煞白,他兩股戰戰,看看琴又看看也變了臉的雲秋、李從舟,撲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他嚇得已經連話都不會說了,只知道咚咚磕頭。
小沙彌懷中抱著的,是後山禪院裡拿出來的古經卷,李從舟一眼就認出來了。
雲秋看著地上摔壞的月琴,嘴唇微微抖了抖,也跟著跪坐下來,他呆了呆,似乎還沒接受這個變故。
圍觀的眾僧里有知情人,早早去通知了寺監。
可寺監過來看見月琴變成那樣,上前也一時張不開嘴——從前明濟有多看重這把琴,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李從舟忍了又忍,最後蹲下來,先給雲秋攬到懷裡,然後閉上眼深吸了好幾口氣,讓那小沙彌先起來。
小沙彌不敢,李從舟便喚了寺監,要他給人扶起來。寺監這才找到機會開口,藉故訓了那沙彌兩句,說他冒失。
雲秋趴在李從舟懷裡,這會兒也緩過勁來,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可憐巴巴的小光頭,最後瓮聲瓮氣道:
「……九曲橋,有水,走慢一點,別摔著。落水了,可不好……」
小沙彌看著他,半晌後白著小臉嗚哇一聲哭出來,抽抽搭搭地解釋,說他是著急給師父送經書,沒注意,都怪他。
七八歲的小孩懂得不多,但報國寺的僧人們給他們教得很好,他一邊哭一邊承諾:
「漂、漂亮哥哥,我、我攢錢,我努力化緣,我會給你買最好、最好的膠水,我幫你粘起來、幫你修修好……」
他一邊哭一邊說,說到最後一句,鼻孔里還冒出一個大大的鼻涕泡。
這下,終於給雲秋看得有些想笑。
他雙手合十,在心裡小心地向娘親告罪,也替那小沙彌道歉,這一切都是意外,對方也不是有心。
只是琴摔碎成這樣,今日安冢,會不會對娘親不敬?
小沙彌說的用膠水粘聽上去很沒譜,是小孩子的直線思維,但倒不失為一應急之法。
於是雲秋又打起精神,蹲下身準備給月琴的殘骸撿起來,結果才抱起琴柱和琴頭,雲秋突然在音箱下看見了一個油紙包。
……這是什麼?
他好奇地撿起來,發現這個油紙包不算厚,外面防水的一層蠟已經有些脫落,看得出來很有些年頭。
仔細翻看月琴音箱那幾塊殘片,發現這個油紙包竟然是藏在琴背和音箱中間。
音箱雖然碎了,可是原本的木板能看出來有個正好是油紙包大小的凹槽!
而李從舟之前找工匠修復月琴,只是重新上漆、安裝了琴柱調弦,並沒打開月琴進行修復,所以也就無人發現這暗格夾層的秘密。
雲秋抱著油紙包跳起來,李從舟看著這個也皺緊了眉,前世今生兩輩子,他可從不知道月娘的遺物里還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