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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馮氏年逾花甲,但保養得宜、容光煥發,只在笑起來時,眼角能看見一點細紋。
顧雲秋走過去,太后卻一直看著他沒說話。
見老人家這樣盯著自己,顧雲秋下意識看自己身上——外衫是金絲繡的黑地禮服,內襯的綢衫是母妃挑的,沒什麼不得體的地方。
那麼……
顧雲秋想了想,撲通跪倒在腳踏邊,祝道:
「顧雲秋拜見太后,願太后娘娘長樂無極、福多壽高!除中夜盡,新年將至,希望娘娘您能歲歲歡愉、萬事勝意。」
太后一愣,而後忍不住笑起來。
——這孩子。
寧王和王妃也沒想到顧雲秋會鬧這麼一出,兩人忍了忍也跟著笑出來。
本來太后要顧雲秋上前,只是想打量打量。
如此被跪下磕頭一番祝禱,倒成了晚輩給長輩拜年一般。
可按照京中習俗,拜年合該在大年初一。
而且,太后久居宮中,雖說兩個兒子都在身邊、膝下也有孫兒孫女無數,卻從未有人敢這樣同她拜年——
宮中不似尋常人家,即便是拜年,面對著太后,那些皇孫們也像在請安,遠說不出顧雲秋這樣多的話。
如此,合殿眾人忍俊不禁。
偏顧雲秋跪在地上,懵懂不知他們在笑什麼。
想了想,他又伏下去,小聲補充道:
「是顧雲秋自己貪玩躲懶、學藝不精,不是阿爹……咳,不是父王母妃的過錯,祝詞說的不好,請太后娘娘不要怪罪他們。」
這話一出——
太后嘴角的微笑終於繃不住,她以巾帕掩口,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顧雲秋更迷茫了,跪在地上更是頭也不敢抬。
……有、有這麼好笑的嗎?
倒是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宮人唱喏,一道低啞沉穩的男聲傳來:
「母后遇著什麼高興事,也分享給朕聽聽?」
「許久未見母后笑這般開心了。」
另一個女子的聲音緊隨其後,是寧王妃的長姊、惠貴妃徐密的聲音,她說完,就提裙給太后見禮。
「哈哈哈……皇兒你來——」
太后笑得眼淚都流出來,她一邊拭淚,一邊伸出手要皇帝過來暖炕上坐,然後宣了平身,讓嬤嬤先後扶起顧雲秋和惠貴妃,然後賜座。
她拉著皇帝的手,將剛才發生的事講給皇上聽。
然後又笑了一陣,才招招手叫來身邊嬤嬤,附耳悄聲讓她去庫房中取些東西。
皇帝和寧王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五官樣貌上極為相似。
只是作為九五之尊,皇帝的臉因為常年板著處理政務而顯冷硬,沉默時不怒自威,看著比寧王要凶很多。
顧雲秋只偷偷瞄了一眼,就下意識覺得屁|股痛。
這伯伯一看就是那種——
龍顏大怒就會嚷嚷著要人陪葬、然後拉出去痛打五十大板的主兒。
他縮了縮脖子,在心裡默默念了三道:
你看不見我。
不過皇帝聽完太后的話,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個微笑。
他遠遠看了眼坐在圓凳上、側首同妻子小聲咬耳朵的弟弟,心裡多少有點羨慕——
既入宮門,他一早就失去了這般簡單的兒女之樂。
到這會兒,顧雲秋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這是鬧了個大笑話。
他唔了一聲,從脖子到臉再到耳根整個紅透。
別彆扭扭坐在圓凳上,像個盛放在黑地絨綢里、熟透了的大紅柿子。
這時,太后身邊的嬤嬤端著個托盤進來,那托盤上放著個五彩花紋的錦盒。
皇帝一看那錦盒,終於忍不住側身,他看著坐在下首、於禮並不能陪他並坐的惠貴妃,忍不住佯怒地抱怨道:
「瞧瞧母后,真是偏心。」
那錦盒惠貴妃見過兩次,自然知道個中珍貴。
她搖搖頭笑,沒搭理皇帝這一刻的孩子氣。
倒是寧王和王妃兩個看見錦盒,紛紛坐不住、著急起身,「太后娘娘!這使不得……」
太后瞪他們一眼不理會,執意沖顧雲秋招手,「秋秋來。」
顧雲秋臉燙得能烙餅,站起來同手同腳走,甚至都沒意識到太后喚他時換了稱呼:
「太、太后娘娘。」
見孩子都被嚇傻了,太后心裡更生出一股憐惜,當即給人拉過去摁到暖炕上、就坐自己身邊。
顧雲秋哪敢和當朝太后同席,當即火燒屁|股般跳起來。
太后卻一把攬住他的腰,像尋常人家長輩摟小輩那樣固定著他不讓走,又伸另一手讓嬤嬤把遞錦盒過來。
被太后半摟在懷裡,顧雲秋根本動彈不得,渾身都緊張地冒汗。
「這是仁宗皇帝賜給先帝的長命縷,後來又被先帝賞給了你父王,」太后打開錦盒,裡面躺著一枚造型精緻的小金鎖,「你父王出嗣時,又將它還給了我。」
小金鎖出自宮廷造辦處,正面陽刻福壽萬年四個小字,背面鏨刻壽桃和蓮花蝙蝠紋。上栓金項圈,下懸三股金絲珠串,日光一照、煜煜生輝。
太后將項圈拿起來,笑得慈祥,「料想王府裡衣食不缺,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能賞秋秋的,思來想去,就這百縷金鎖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