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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顧雲秋平安回府,他也躬身朝寧王妃一揖告辭。
「府上已備下齋菜,」王妃攔他,「留下來吃頓飯,晚些時候叫他父王送你上山。」
李從舟想說不用。
顧雲秋卻飛快回頭,一下給他攔腰抱住,「吃完飯再走!」
王妃樂得看孩子們感情好,僧明濟為人端正,兒子跟他交朋友後都愛讀書了許多,她也打心眼里喜歡這孩子。
李從舟拗不過,只能又留下來陪著吃了頓飯。
王妃親自下廚,給顧雲秋做了一桌子他愛吃的菜。
顧雲秋也捧場,樂呵呵撐了個肚皮滾圓。
大約是回到家心情放鬆,顧雲秋用過茶點後就靠倒在圈椅內、迷迷糊糊聽著王妃同李從舟聊這一路來的見聞。
沒一會兒,他就歪斜在圈椅上打起了小呼嚕。
觀月堂的花廳很安靜,即便王妃和李從舟在說話,兩人也是輕聲慢語,那呼嚕聲突兀。
幾乎是同時,王妃和李從舟皆默契地住了口。
李從舟遠遠看了一眼:
顧雲秋歪歪躺在圈椅內,腦袋頂著扶手、屁|股擔著一點點凳子邊,右腳遠遠支地,姿勢古怪卻穩定。
而偏是這樣的姿勢,引得他左肩處鵝黃色的外衫滑落,露出一大片白皙的頸項,雪膚之下經絡分明,突出的鎖骨好像會反光。
王妃搖搖頭,掩口樂。
主人家的公子睡著了,李從舟也不好繼續打擾,起身拱手再次告別。
王妃這下沒了攔的理由,一面吩咐人送顧雲秋回房,一面起身要親自送李從舟出去。
結果經過顧雲秋身邊時,兩人的動作還是吵醒了他。
王府的環境安適,王妃觀月堂的花廳又是他從小學步、玩鬧的地方,薰香之類的氣息都熟悉,所以顧雲秋也就迷糊了——
眼睛半睜開一道縫兒,模模糊糊的白霧後站著個腦袋光光的小和尚。
他沒多想,習慣地沖李從舟伸出手,嘟噥著吐出個:
「要抱——」
李從舟一愣,下意識轉頭看王妃。
前世今生兩輩子,他第一回生出些名為「心虛」的情緒。
好在王妃沒多想,畢竟顧雲秋從小就黏人。
她好笑地搖搖頭,示意李從舟不必理會,帶著人就往花廳外走。
而李從舟頓頓腳步,最終搖搖頭,收回自己的目光、離開王府。
輾轉回到報國寺,已是這日的下午。
拾級而上,踏著層層白石條穿過山門,守在門前的兩位師兄見著李從舟,都露出了笑臉:
「明濟回來了?」
「主持在法堂呢,見你回來肯定高興。」
李從舟謝過他們,跨入寺內才發現門口高大的桐木又掛滿了黃葉。
離京之時,方是十四年秋。
如今歸來,竟已是一年以後。
大雄寶殿上,今日當值的圓淨禪師正帶著一眾僧人、居士齊聲誦經,今年新入寺的幾個小沙彌,乖乖坐在最後面的蒲團上。
禪坐的姿勢不怎麼標準,但朗聲誦經的聲音卻很洪亮。
午後明媚的陽光灑滿整個大殿廣場,祭龍山中清風徐徐,雀鳥啁啾、天高雲淡,木魚咚咚、銅缽聲悠長。
他的心,從沒像此刻這般安適。
前世此刻,報國寺已因藏匿罪被圍,呂元基置換的那批木料正被不知情的工匠換到各處殿內。
戶部被襄平侯拿捏了個徹底,太極湖的籍庫也教他暗中轉移送了不知多少份兒給西北的荷娜王妃。
如今……
報國寺和師父師兄,他們都在。
李從舟深吸一口氣,徑直走向法堂。
飛檐琉璃瓦下,圓空大師穿著他的舊僧袍、背對著院門打坐參禪。
李從舟走到院內停步、躬身拜下喚了句師父。
一直閉目的圓空大師睜眼,背對著李從舟的臉上有一瞬的動容,最後他眸色微動,只輕聲道:「回來了。」
李從舟點點頭,這才上前、跪坐到圓空大師身後:
「師父一切可還好?」
圓空大師這會兒倒是回頭了,他看了眼生得愈發高大穩重的弟子,眼中讚許之色愈見明顯,「都好。」
大約是分別日久,李從舟也感覺到大師的話比往日多了些。
他問了他這一年在江南的生活,也說了圓准禪師對他讚不絕口。
李從舟笑笑,事無巨細、揀著能說的與師父一一道來。
最後猶豫片刻,還是坦言,自己跟著寧王世子去西湖看了燈、到東萊郡觀了一場唱賣會。
圓空大師聽著,慢慢轉過身來,與李從舟面對面坐。
他看著這個他從小一手拉扯大的小弟子,從個雨夜降生的可憐孤兒,逐漸長成如今這般踏實穩重的模樣。
圓空大師抬手,輕輕拭去李從舟僧袍上一片枯葉,聲音很是溫和:
「燈會,好看麼?」
李從舟想了想,點點頭,坦然承認:「好看。」
圓空大師笑著收回手,「好看便好。」
李從舟一愣,「您不怪我貪戀世間美物,著了執相麼?」
圓空大師掛著笑,深深看他一眼後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