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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秋皺皺鼻子,聲音很輕:「總之,不要愁啦。」
他頓了一會兒,又重重摟了下李從舟,「你才八歲嘛,就算是釋迦牟尼佛也沒有這么小就出來普度眾生的……」
「而且你已經很厲害了,將來肯定還會更厲害,一定會心想事成、所願皆能成的。所以……」
顧雲秋所以了半天,實想不出什麼新鮮詞詞,只能紅著臉,道了最後一句:「所以,好夢!」
然後他飛快地鬆開李從舟,轉身卷回自己的被子裡:
大師教的經文他背了、勸也勸了,還真情實感地讚美鼓吹了一波小和尚,這回,李從舟應該……應該不會再焦慮了吧?
畢竟他那樣獰笑,真的有點可怕的。
這般想著,顧雲秋終於靠在枕頭上、迷迷糊糊睡著。
倒是在他身後,側躺著的李從舟,突然睜開了眼眸。
——裡面清澈一片,半點不見惺忪。
他翻身坐起,借著月光,垂眸看顧雲秋:
小紈絝的臉上還掛著一點笑,看上去傻乎乎的。
想到他努力背的《大涅槃經》,李從舟搖搖頭,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向上翹著。
所願皆能成?
——借你吉言,但願如此。
○○○
往後,到秋九月。
京中的這場疫病,果然如前世般發得愈來愈嚴重。
本該在明年六月才夭折的八皇子,還沒熬過中秋,就早早在怡景宮病逝。
這消息一直瞞著文皇后,畢竟她才被診出喜脈、有孕兩月。
沒想,中秋夜一場賞月,卻叫不謹慎的宮人說漏了嘴,害得皇后憂思傷心、摔下花台後小產。
那位本應降生在承和九年的六公主,也因此沒了。
皇后傷心,身體狀況陡轉直下。
太醫院首輔和幾位有名望的太醫,都被迫輪值守在中室殿。
聽著這些消息,顧雲秋難過,但更多的是無奈。
帶消息上來的還是那位嬤嬤,她嘆了一口氣,「陛下為積福,已下令大赦天下,望上天庇佑,讓皇后娘娘躲過這一劫。」
「大赦天下?」一直默默聽著的李從舟忽然開口。
嬤嬤點點頭。
「也包括南獄?」
「除罪大惡極、謀逆、弒父母者不赦,余者皆能蒙恩歸家。」嬤嬤解釋道。
李從舟皺皺眉,沒再說話。
南獄羈著前戶部檢校呂鶴,他的貪墨案放在大理寺查了小半年,最近才被轉進了刑部大牢。
當天日落,李從舟就翻院牆下了山。
黃昏時分,正是刑部南獄釋放犯人的時候。
呂鶴混在犯人堆里,他形容憔悴、衣衫襤褸,兩頰凹陷、眼窩下一片烏青,不同於別人一片欣喜,他看上去十分惶恐,一直在不停地東張西望。
稍有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般抱頭蹲下,比起被釋放,他好像更願意待在牢中。
南獄的郎官讀完聖旨,犯人們叩謝聖恩。
別人的家眷都上前哭泣著與親人相擁,唯有呂鶴鬼鬼祟祟,貼著牆根、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李從舟藏好馬,隱匿行蹤跟上。
呂鶴走了一段,繞兩條小巷後,終在某條背街看見了一個牽著馬車的藍衫人,那人遠遠見了他,就朝他揮手。
呂鶴面上一喜,走了兩步後,又狐疑地頓住腳步,謹慎地沖對方做了幾個手勢。
那手勢李從舟前世見過,是襄平侯從蠻國黑巫處學來的:能夠兩兩結合變出六十四種不同的變體,是他們辨別自己人的方式。
藍衫人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卻還是回應了呂鶴的手勢。
呂鶴這才放下心,走過去鑽上馬車。
李從舟當然不會讓呂鶴就這樣被襄平侯的人帶走,不過眼下在城裡不好動手,他只能暗中跟上那輛車。
等車子交出文牒出城門後,李從舟才發現——那輛車竟沒朝南行,而是在京畿南郊繞了一圈後,轉頭直奔西邊。
呂鶴警覺,當即掀開帘子問。
趕車的藍衫人卻充耳不聞,反高揚起馬鞭。
呂鶴咬牙,鑽回車廂思量一番,竟掀開後車簾,一翻身跳車,他在泥地上滾了一圈,痛得齜牙咧嘴,睜開眼,卻看見一雙僧鞋。
「……小和尚?」
李從舟看著他似笑非笑,嗖地一聲拔出袖中短劍。
「哎……別別別!」呂鶴嚇壞了,翻身爬起來跑,轉身才跑兩步就駭然頓住,顫抖後退著跌坐在地。
那藍衫人調轉了馬車,不過這回,馬車後,還走出了更多的人。
那些人身披藍染,手腳上都帶有銀飾。
「別殺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烏昭部的事情不是我……」
呂鶴的話還沒說完,李從舟就已從後動了手。
短劍在他手中轉了個花,從後背直扎穿前胸。
而同時動手的,還有那個馬車上的藍衫人,他手中掂量出一柄苗刀,飛身劈手就抹了呂鶴脖子。
噴出來的血濺著李從舟,同樣也弄髒了藍衫人的袍子。
李從舟抽劍後退。
藍衫人看著他,眼中閃過一抹玩味,而後他伸手、扯下了臉上的□□,露出那張偏黑的、滿頭捲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