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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一戶, 他就呈上村子裡記錄人口、田產、地產、收成的冊子, 官差往手指頭上吐口唾沫, 上去就翻。
上到七八十歲的老人,下到還在吃奶的娃娃, 全都得出來在院子裡站開,與冊子上記載的人丁數一一核對。
有那被官差嚇哭的孩子,也都被家裡人一把捂住嘴, 可不敢這種時候惹了官爺不耐煩,若是一個不樂意,想尋你家晦氣,那真是想哭都沒處說理。
各家戰戰兢兢地搬出三成糧食過秤,又聽那稅官念出一條又一條的名目。
有些名目去年還是三十文的錢稅, 今年就漲到了五十文。
可即使如此也沒有辦法,一個銅板兩個銅板, 給出去的儘是辛勞一年的血汗。
好在斜柳村的人多本分,村子也沒多窮苦。
前幾戶都順順利利過了, 官差們緊鎖的眉頭也略微展開了些。
許百富面上賠著笑, 一邊趕緊抬頭看下一戶是誰家。
待看清了, 這心裡頭就是一咯噔。
老天保佑, 韓家今日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村里人人都說,韓家今年怕是走背字。
先是蔡百草鬼迷心竅,非要偷溫家一口酸梅飲子喝,險些害兒夫郎落了胎,自己也在村子裡成了過街老鼠。
後是韓坎子秋收時和人起了口角,動手時把自家拉糧的板車撞進了水田。
好些稻穀就這麼泡了水,以至於他家今年損失了不少收成。
再加上杜果的孩子保得不容易,前前後後醫藥費就搭進去不少。
就算有韓六子起早貪黑地去鎮上做工,掙回來的錢也都換成了藥和給杜果補身子的吃食。
如今見了稅官,一看除了三成糧稅,還有雜七雜八的銀錢,加起來足有一兩銀子,算上潤官的錢,一兩半怕是都有了。
韓坎子和蔡百草也不知抽了哪根筋,竟求人家稅官高抬貴手,讓他們家少繳些錢稅。
人家官差哪裡會聽這些,當場就不耐煩起來。
韓六子恨爹娘是個糊塗的,趕緊上來勸,杜果挺著個大肚子本是不敢上前的。
可院子裡擠擠攘攘,那些官差做事又最是魯莽。
一個官差想上前教訓韓坎子的時候,撞倒了在一側撒潑的蔡百草,而蔡百草腳一滑,竟是害得杜果當場摔了一下。
村里生養過的婦人和夫郎有好些個,誰看了這情景不知道兇險,登時就有人派了自家腿腳快的小子,飛奔去溫家找喻商枝。
彼時喻商枝和溫野菜還守在堂屋裡,候著稅官上門。
他們家住在村尾,稅官進村後直到過來,還需要一陣子。
足量的糧食都裝進了麻袋,在院子裡壘好,只等人來了後過秤。
為了避免家裡的獵狗衝撞了官差,溫野菜早早就把大旺和二旺栓去了後院。
趁著人還沒到,溫野菜同喻商枝道:「那些個官差都拿鼻孔看人,態度差得很,你別同他們置氣。咱們村戶人,每年這種時候總要受點委屈。」
溫野菜是見慣了那些當官的吆五喝六,他就算了,可見不得喻商枝被欺負。
喻商枝給溫野菜添了杯茶,秋日乾燥,他這個做郎中的成日裡念叨水要多喝。
「我何來那麼大氣性,咱們老老實實地把糧食和錢都交上,讓他們挑不出錯來,也就不會出差池。」
兩人喝著茶吃著花生,殼子快在桌子上堆成個小山,也沒等到稅官上門。
「奇怪了,去年這時候早就來了。咱們村的人在糧稅這事上都不拖拉,不然村長就得吃掛落。」
溫野菜念叨著,狐疑地去了院子外,想要看看是不是哪一戶出了什麼事,把官差給絆住了。
哪知消息還沒打聽到,就先等到了慌慌張張來報信的兩個村裡的小子。
這才知道原來出事的是韓家,杜果這苦命的哥兒也被連累了。
溫野菜二話不說就進屋喊了喻商枝,他自己也想跟著去,又怕家裡沒個大人,官差突然上門嚇壞了二妞和三伢,便只好在家裡守著。
而喻商枝聽到杜果摔了跤,心頓時就涼了。
杜果這一胎保得多麼艱難他最清楚不過,別說是摔一下,就是稍微衝撞一下都可能滑胎。
「我過去看看。」
他走前用力握了一下溫野菜的手,只覺得小哥兒的掌心一片涼。
只可惜喻商枝還是晚了一步,到的時候杜果身下的血流了滿地。
他如今月份已是不小,看到這副場景喻商枝便知道大勢已去。
果然一把脈,孩子已是沒了。
杜果原本撐著一口氣,尚未陷入昏迷,聽到這句話後頓時淚水無聲地流了滿臉。
他張開嘴卻說不出話,或許是慟到極致,乾涸的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哀鳴。
此情此景,就是幾個官差見了也有些不忍看。
他們里也有娶了親生了子的,如今只怪這家老的是個不懂事的。
為首的一個官差上去就踹了韓坎子一角,這老頭和蔡百草滾在一處,趴在地上顫顫巍巍,卻沒了剛才的厲害。
院子外的人一下湧進來好幾個,杜果都這樣了,家裡的人都指望不上,總得來幾個生養過的幫把手。
官差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嫌他們礙事。
很快杜果被移到了屋子中去,孔麥芽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居然也及時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