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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他是極不學無術的,為此看過很多北朔的史實或異聞,對北朔的了解很深,蕭清規知曉長樂舞也來源於他。
記得涼秋宮中的最後一面,他給她帶了一把三石長弓,彼時的蕭清規絲毫都拉不動,長樂舞也只教她了個起舞的姿勢,便是用雙手比作玄鳥,於空中紛飛。
她經常爬上牆垣,從天明等到日落,在夕陽的殘輝下翻手比出玄鳥,將玄鳥放飛到宮牆之上,淹沒於無盡的等待。
蕭翊全然無從辯駁,只能如實說道:「元徽十三年,東夷尚在,江南邊界民情不穩,我向父皇主動請命,出任江州總管,一去就是兩年。元徽十五年,江南穩定,我回京述職,向父皇請賞放你出涼秋宮,父皇震怒,在京停留不過三日我便又回了江州。元徽十七年,平定江南水寇,我帶著軍功回京,不曾想你已經出了涼秋宮,還給了我個意外的驚喜。阿菩,你可還記得,少時我不受父皇重視,宮人也敢隨意欺凌,是你指著剛學的詩文告訴我,「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我是為了你才開始奪權的。」
這些要被編撰到史綱中的事情她豈會不知,可她只是不能理解:「那你為何就不能告訴我一聲?你可知等待的滋味有多煎熬?」
「我知。」他言辭篤定地先答了她後一句問話,才繼續解釋,「我確實是故意不告訴你。你怨我、恨我,我都接受,但我不後悔。我就是要你等著我,這樣你才不敢忘了我。」
蕭清規忽然覺得蓄滿力的拳頭都打在了棉花上,他無恥得過於坦蕩了。
她有些負氣地立在原地不走,蕭翊平復了心緒,含笑問她:「走累了?我背你。」
蕭清規就近找了個石階坐下,顯然是拒絕了他的提議,蕭翊也不強迫,隨她一起坐下。危燕台的高度雖不足以俯瞰整個皇宮,卻足以看到最為威儀的離亭,肅穆地屹立在夜幕中,審視著永安。
兩人看著遠方,蕭翊幽幽開口:「阿菩,現在就很好,我陪著你,你伴著我,這個皇城就變得有意思得多。我們就這樣……」
他還沒說完「度此餘生」四個字,發現蕭清規轉頭看他,他們離得很近,就像登了半程燕歸山就離天上的月亮近了許多似的,他恍惚間以為眼前這尊明月唾手可得。
蕭清規將他打斷:「皇兄,我還能像過去那樣,靠在你的肩頭嗎?」
他不答話,直接伸手將她的頭按上自己的肩膀,仿佛在說:有何不可?
她就那麼躺在他的肩頭睡著了。蕭翊獨自望著遠方的離亭出神良久。
元徽二十四年,蕭復駕崩於太極殿。彼時他和蕭旭遠在曲山皇陵祭祖,還有鄭貴妃所生的皇三子蕭恪。蕭恪年長蕭旭三歲,早有奪位之心,當時在宮中的清規以身作旗,一襲紅衣親登離亭,向他的暗哨發出信號,他親自帶蕭旭連夜回京。全靠他們兄姐二人力保,蕭旭才能夠坐上如今的皇位。
那便是她最後一次穿紅衣,他雖未能親見,多年來無數次想像,勝過親見。
追憶紅衣的清規,他又想起馬場中她馳騁的樣子,涼秋宮最後一次見面,他送她一把三石長弓,本是打算親自教她射藝的,可機會來得太過突然,他不得不抓住,等到他從江州回來,她已經出了涼秋宮,也可射三石之弓了。
他們重逢便是在御馬場,那是很痛的一段記憶,他忽然不忍回想了。
肩膀已被枕得酸痛,他卻渾然不覺,還是蕭清規因畏寒而顫慄,恍惚睜了下眼,蕭翊撫摸她的面頰,低聲說:「繼續睡,我抱你回去。」
回危燕台配殿的路上,他感慨良多。危燕台的月色林野間藏著他們的很多秘密,自從她有次跟蕭復爭執後跑到危燕台,他親自來尋她,這座備受冷落的配殿便多了他們二人光顧。
他們曾夜談心事,他們共謀過皇位,他們在危燕台盟誓。
那時的他們,論起親密來比如今更甚,可自從隆亨二年的冬至之後,她似乎就不再肯靠近他了,只有他在步步緊逼,他們的心遠去彼此了。
永安尚籠罩在黑暗之中,月落星沉,遠天隱隱有放青之勢,懸著錯金玄鳥墜的馬車行駛在主街,沿街起早準備的商販紛紛側目,知曉車中坐著的是皇帝的兄長,赫赫有名的辰王,玄鳥金紋旗正是其手下玄甲軍的戰旗。
蕭翊小憩了片刻,睜開雙眼後已不見疲色,蕭清規仍則枕在他腿上,雖閉著眼,也是睡不踏實的。
她發覺頸側有些作癢,伸手去抓,蕭翊攥上她的手腕阻止:「蚊蟲叮咬,回宮讓壽眉給你塗藥。」
蕭清規低喃道:「你的藥膏呢?」
蕭翊不疑有他:「我那兒都是傷藥,沒有管這個的。」
蕭清規依舊閉目養神,昨夜雖睡得安穩,到底沒睡足時辰,馬車一路下山又有些顛簸,攪得她有些頭疼,不禁怨怪道:「早知如此折騰,便不隨你來了。」
「危燕台久無人居,你獨自在那兒不安全。」之所以這麼早便要回宮,乃是因為他還去上早朝。
進宮門時,守衛只知道車裡坐著蕭翊,紛紛行禮,參見辰王,蕭翊治軍森嚴,即便是不受他管轄的禁軍也暗中忌憚,故而聲音極為洪亮,蕭清規微微蹙眉,倒是徹底清醒了,只是沒有睜眼。
她想起那麼一回事,開口問他:「往年你的禮是第一個到的,如今中秋已過,昨夜危燕台的小宴就算是你今年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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