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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懸掛在黛色的夜空中,遍地清輝,蕭清規心事惆悵,掃了一眼立在院中的宮女,淡淡說道:「都別在這兒立著了,下去玩兒罷。」隨後才回應陸真顏,「你是知道我不喜那些身外俗物的,這支曲便當做壽禮,好好彈給我聽。」
陸真顏聞言錯愕了一瞬,衣懷裡藏著的禮終是沒有拿出,指尖覆上琴弦,專心奏曲。
半支曲的工夫里,院中雖只剩壽眉一個服侍的宮女,她卻走來走去不得清閒,先是給蕭清規重新煨了個手爐,又覺得夜間寒氣還是太重,再加了個腳爐,還覺不夠,又到寢殿內取了那張狐皮毯,往蕭清規身上蓋。
蕭清規突然抓住壽眉的手,忙前忙後的緣故,她的手也沒暖到哪兒去。
兩雙冰冷的手握在一處,壽眉正蹲在蕭清規身前,仰起頭問:「長公主?」
蕭清規朝著撫琴的陸真顏輕抬下頜,柔聲說:「你這樣沒個安生,這支曲本宮還怎麼聽?」
「奴婢只是擔心……」
「本宮不是好好的?」蕭清規知道,壽眉擔心她,她不去看壽眉掛著小心的眼神,望著遠天的月幽幽說道,「你可是想問又不敢問出口?」
「長公主一開始明明沒說什麼,太后就動了那般大的怒火,若非王爺將太后攔住,太后想必也要對長公主動手的。」壽眉正說著,見蕭清規臉色不對,連忙要跪,「奴婢失言,不該妄議太后。」
蕭清規攥著她的手微微用力,沒讓她跪,突兀地問了句:「你可還記得,元曦太子是哪一年薨的?」
壽眉不解其意,如實答道:「元徽十八年春。」
「那本宮又是何時開始病的?」
「元徽十八年春。」
話落,壽眉才意識到不對,元曦太子薨逝之事乃宮中大忌,知曉舊事的宮人大多死的死、老的老,如壽眉這般年紀的宮女太監從來不敢琢磨這件事,她竟也沒發覺兩件事發生的時間如此相近。
蕭清規緩緩抬起枯骨消瘦的手,反覆端詳,喃喃自語:「我這雙手,不僅挽過弓箭,繪過丹青,也曾沾過同胞親兄的血。」
壽眉大駭,甚至以為她病情嚴重到在說夢話,否定道:「長公主何出此言?長公主之所以變得孱弱,乃是因為以一己之身承擔了天罰降下的陰煞,就在天女祠中發生的,王爺還救下了長公主,長公主忘記了?」
壽眉越說越變得篤定,像是能就此讓蕭清規收回剛剛那句胡話似的:「前譽天女之殤後,我朝半百年間再未出過一位公主,長公主是在萬眾期待下出世的,又與元曦太子龍鳳雙生。陰煞夜之後,民間皆稱長公主乃觀音菩薩轉世,心懷慈悲,設立千秋寺更是做了許許多多的善事,如今千秋寺香火極盛,頗得民心……」
蕭清規聞言發出一聲輕笑,旋即豎起手指,示意壽眉噤聲,轉頭看向仍在撫琴的陸真顏,看似是要一心品鑑這支新曲,思緒卻已愈發飄遠。
她或許如壽眉所說的那般,在萬眾期待下降生,可她降生之後,卻因攜帶著的災難,而成為了整個皇城裡最大的麻煩。
世間諸事,因緣迭起,念念無常。
還要從前譽朝說起,那是整個譽朝迄今為止最為恥辱的一件往事。
前譽之時,哀帝昏庸無道,佞臣儲國祿亂政,西驪趁勢聯合南榮、東夷,三方同時舉兵進犯。哀帝為保太平,割江南富庶之地於東夷,舍五大糧倉之三於南榮。唯有兵力最為強勁的西驪遲遲不肯答應議和,一舉拿下關州後大肆屠掠,同時繼續進攻,直搗京城。
所謂的關州,也就是後來被西驪占據了近百年的蘭弗城。
永安城破的那天,哀帝與儲國祿出逃洛州,永安毫不設防。當時的西驪小國寡民、男多女少,集結最為壯年的兩萬強勁之師出兵,一則為擴大疆域,二則才是最主要的———劫掠財寶,而女人則是最大的生育財富。
公主、皇妃、郡主,悉數被擄到西驪,宗室與平民之女也慘遭毒手,死傷不計其數,滿城胭脂血淚。
西驪可謂是滿載而歸,來去匆匆,哀帝順勢遷都洛州,前譽又苟延殘喘了數十年,終被儲國祿之子篡朝,山河破碎。
直到蕭復復辟譽朝,還都永安後在太廟修建天女祠,留有名姓的女子共計一百零三人,便設了一百零三張牌位。
照理說,如此屈辱的一段往事應當永久掩埋,可自當年之事發生後,整個譽朝不論皇家還是貴族,蕭氏再未誕生過一個女兒,百姓中也諸多議論,稱之為天罰,蕭復便是在這些議論聲中,由天師賀蘭世鏡主持修繕了天女祠。
元徽二年初,天女祠建成。年尾,當時的皇后蕭玉華經太醫診出喜脈,懷龍鳳雙。
元徽三年中秋,蕭玉華生產。蕭元曦很快便生了出來,是為兄長,清規卻遲遲不肯降世,蕭玉華險些難產而亡,直到夤夜才度過危機。
蕭復喜不勝收,連夜到太廟告慰祖宗,並下旨大赦天下,賜酺三日。
蕭元曦卻在這時被發現有先天不足之症,險些在出生的第二日就夭折,清規則很是康健,往往夜間也精力充沛不肯安睡,一邊是奄奄一息,一邊是生龍活虎,蕭玉華大抵在那時就已經怨上了她這個女兒。
太醫束手無策之際,賀蘭世鏡素有通鬼神、知天命的美名,連夜卜算,向蕭復進言,稱蕭清規的降生並非恩賜,而是天罰,出生當日就獲得了兩個名號的景初公主蕭清規,是帶著陰煞而來的,因此尚在母胎中就吸納了親兄的龍氣,兄妹二人長此以往結伴長大,元曦必定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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