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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亨二年的冬至,蕭翊從江南凱旋不久,她很是思念他,二人朝夕相伴。因她身弱畏寒,蕭翊並不想在這種時節帶她出宮,耐不住她使小性子,他們還是微服到城中遊玩。
也是今日這條路線,他們從主街走到安朔坊,看到一北朔女子拿起狼毫筆,蘸取胭脂墨,與之同行的男子低下了頭,女子輕踮腳尖,在男子額間點上一枚紅痣。
當時她便笑了,與蕭翊戲言,北朔竟有如此習俗,男子還得個個都有一枚觀音痣不成?女子卻是沒有的,若她生在北朔,該怎麼算呢?
蕭翊什麼都沒說,只跟著她走近了瞧熱鬧,看著那女子對她淺笑,將手中的筆交給了她,虛指著蕭翊的額頭用生疏的漢話告訴她:「月神,賜福的。」
她哪裡通曉北朔的習俗,聽說是賜福的,當即讓蕭翊欠身,蕭翊一一聽從,未說一個不字,她便連腳尖都不必踮起,認真地在他額間點下了紅痣,瀟灑將筆放回原位。
後來她非要拉著他到篝火旁學人家踏歌,一曲結束,那些點了紅痣的男子毫不顧忌地吻上女子的額頭,眼波糾纏著愛意,她才遲鈍地意識到不對,滿臉疑惑地看向蕭翊。
蕭翊卻笑了,他慣愛的那般嘴角噙笑,捉弄的笑,還朝她勾了勾手指,似乎在叫她近前來送上額頭。
她猶在雲裡霧裡,連連後退,躲避他的逼近,蕭翊比她高出一頭,不必用力就能鉗制住她,讓她逃脫不得,她趕緊捂住自己的腦門,蹭壞了花鈿也不管,嗔怪他:「你最是了解北朔的,這到底是什麼習俗?他們為何在大庭廣眾下親了起來?」
譽朝民風已算開放,可也斷沒有這般大膽的行徑,令她一時之間委實難以接受。
蕭翊裝腔作勢地思忖了一番,旋即大言不慚地扯謊:「記不清了。你既不肯讓親,就走罷。」
她偏要刨根問底,按住蕭翊後找上個商販詢問,商販見她是個漢人,自己的漢話雖不算熟稔,還是熱心解釋道:「在北朔,女子都是月神的女兒,帶著月神的福澤降世,男子不被庇佑,成年後,要虔誠地求月神,讓月神的女兒愛上他,為他畫一顆痣,在冬至這天,賜福給他。不然,北朔很冷,雪嶺很多,男子外出會遭遇災難。」
沒等商販把話說完,她的臉已經紅透了,草草謝過那個熱心的商販後轉頭看他,他就立在遠處閒適地等著,等她知曉答案後漲紅著臉怒視他,他的笑臉則愈發張狂。
她記得她那時氣得衝上去要朝他拳打腳踢,蕭翊將她雙手制住,還故意用一隻手攥住她的雙手,她竟絲毫掙脫不開,氣得心臟狂跳,很快咳喘不止,蕭翊這才停下捉弄她的心思,趕緊將她抱上馬車,匆匆回宮。
回去途中,她一言不發,蕭翊以為她還在生氣,耐著性子哄了許久,可她其實很快氣就消了,旋即生出滿心的惶然。
她直到那一刻才意識到,她有多遲鈍,他們又有多逾矩。
也是那晚,她開始生出疏遠他的心思,甚至第一次動起嫁人的念頭。因為她早已下定了決心,他們只能做一輩子的親兄妹,再無其他關係可言。
回首往事,蕭清規甚至有些逃避面對現實,如今她與蕭翊相處,何嘗不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在那條底線上試探,她真的很累,很累很累,可她費盡心思籌謀了這麼久,她還不能放棄。
下午回到嘉寧宮後,便有人送來了不少世家或重臣之女的名冊與畫像,她看了數個時辰,從中挑選出十餘名送帖,下月初七進宮作陪她與馮玄度的相看禮,她看得愈發心如止水,也徹底平平息了中午在議事堂外因蕭翊生起的惱火……
陸真顏突然開口打破沉默,聲音是輕柔的,卻還是驚到了出神的她。
他也在回憶往昔:「兩年前的冬至,是殿下與真顏相逢的日子。」
蕭清規都快忘記了,那個特殊的日子,她還初見了陸真顏,在去安朔坊之前。
陸真顏其實原本也是將門之後。當年蕭復急於建國,宋長庚和裴素枝夫婦率大軍征討北朔,未克,戰死,陸真顏之父正是援軍主帥,再戰仍未從北朔人手裡討得絲毫好處,葬身於雪原。
陸真顏之母聞訊痛徹心扉,難產生下陸真顏,尚且襁褓的陸真顏由鄭光輔之妻收養,在鄭府長大———鄭光輔之妻正是陸真顏的姨母,她那前任未婚夫婿鄭逸卿則是陸真顏的表兄。
鄭家滿門抄斬後,陸真顏因為外姓之子,逃得一死,罰沒於伎館。
他輾轉到了個北朔胡人開的伎館,在永安城中也是盛極一時的,既行樂坊之事,也做青樓買賣。陸真顏本就憎恨北朔人,那些年忍辱負重,吃了不少苦頭。
蕭清規初見他時,風月之地,他在眾人前撫琴,正映了那句「既共陽春等茂,復與白雪齊清」,好一個出塵不染的俏郎君。但她會注意到他,卻是因為那上乘的琴技,只是欣賞,並無其他。
她隨手給了些賞銀,管事識趣地送上曲單,讓她選曲,她與蕭翊本沒想久留,還是多聽了一曲,叫他隨便彈就好。
如今,蕭清規收回目光,望著地上的雪平淡說道:「不論伎館還是樂坊,大多通行旋律輕快的曲調,你卻彈了一支慢曲給我,《離魂夢仙遊》,倒不曾問過你,為何?」
陸真顏含情脈脈地看著她:「因為我從殿下的眼中看到了憂鬱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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