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你們走,把她留下
沈靈犀所乘的馬車,剛停下不久,車窗就被人從外頭敲響。
她掀開車簾,便看見身穿緋紅官服的慕懷安,和他身後一襲玄色繡金長袍的楚琰,立在馬車外面。
只是和慕懷安相比,楚琰這次沒有易容,少了「寧六郎」時的儒雅,也有別於侍衛時的冷肅。
他神情冷淡站在慕懷安身後,居高臨下朝她看來,那張丰神俊逸的臉上多了幾分上位者的矜貴疏離。
見他冷冷朝她瞥來,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不期然相撞。
沈靈犀的心臟,莫名揪了一下。
慕懷安見她視線通通落在楚琰身上,忍不住挑眉問,「你這個堂堂太后娘娘的特使,不去大理寺,反而跑來這裡,也不打發個人知會我一聲。若非去福安堂的路上,看見小豆子坐在馬車前頭跟了過來,怕是去望仙村都要見不著你的人了。」
說著,不著痕跡往前,擋住了沈靈犀的視線。
沈靈犀連忙收回目光。
她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他們,忙走下馬車見禮。
沈靈犀:「路上聽百姓們都在談論東宮之事,想到昨夜抓到的那個武婢,忽然想來碰碰運氣。」
「碰運氣?」慕懷安眸子微亮,想到昨夜,是沈靈犀找到了玉竹被害的現場,朝她側了側身,掩唇低語,「這回你是卜卦還是作法?需不需要我給你打個下手?」
「不需要。」她壓低聲回道。
他身後,楚琰目光狀似不經意掃過兩人相觸的衣角,又淡淡收回。
沈靈犀側身避開慕懷安,主動看向楚琰,真誠問候,「對了,殿下可還安好?」
得知當年是他保下小姑姑的性命,沈靈犀打從心底對他十分感激。
當然,日後他若能將小姑姑還給她,她會更感激他。
如今,沈靈犀想救小姑姑出來,須得與楚琰搞好關係。
昨夜她已有了決斷。
楚琰其人,防備心極重,當初能以她性命試險測試,定不是會輕易相信他人之人。
當然,她也知道朝堂波雲詭譎,他在朝堂定然有諸多顧忌阻攔,因此才有了如此城府。
她並非心胸狹窄之人,非要記掛著當初他『送她去死』的『小仇』。
既然前朝後宮有不少雙眼睛盯著他這位皇太孫,甚至有諸多暗箭等著他紕漏出錯。
她雖沒什麼大的本事,但這點子見鬼的能力,說不定正好能為他趨利避害。
沈靈犀這幾年替人入殮,送亡魂轉生,自是知道這世間凡事都講因果報應,沒有誰會平白無故地對誰好。
總之,她希望從今往後,她以誠相待,助他一臂之力是因。
將來,他感念她的真心相助,放她小姑姑脫離苦海便是為果。
如此想著,沈靈犀看楚琰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期待。
漂亮的眸子水汪汪的,瀲灩眸光都只落在楚琰一人身上。
仿佛眼前的男人不是冷麵矜貴的皇太孫,而是什麼人間至寶。
被沈靈犀用過分熱情熾熱的目光注視,楚琰眉心微不可察蹙了下。
下頜繃緊著,別開眼。
他仿若未曾察覺她與昨日不同的眼神,眸光清冷,語氣淡漠:「有勞掛心。」
「姑娘的腳,昨夜還動不了,今日便能行動如常,看來恢復的不錯。」
沈靈犀朝他展顏一笑,唇邊漾起淺淺的梨渦,「昨夜多虧殿下送臣女回壽康宮,才能恢復得如此之快,還是要感謝殿下。」
「不必多禮。」楚琰唇角的弧度微微牽起,眼底卻是洞悉一切的明亮。
小騙子忽而轉變行事態度,眼底卻無半分心虛。
她過去可從不會如此熱情諂媚,蓄意討巧。
只怕是另有所圖。
是以,楚琰看沈靈犀的眼神越發溫意,只是那唇角牽引的笑意,卻不再到達眼底。
大周皇孫身邊,從不缺阿諛諂媚、曲意逢迎之人。
沒想到,她會成為其中之一。
一旁的慕懷安目光在兩人面上打了個轉,心生誤會。
他最見不得這兩人,在自己面前「眉來眼去」。
事情牽扯到東宮,這種時候皇太孫殿下,不好好呆在北衙。
偏生要跟來查案,還以真面目與沈靈犀見面。
他如今與沈靈犀已沒了婚約,不得不多想。
慕懷安有意走到兩人中間,清咳一聲,對沈靈犀道:「走吧,來都來了,怎麼著都得去拜見一下長公主殿下才是。」
說著,轉身朝楚琰恭敬揖禮:「殿下,您先請。」
*
平陽長公主府,是當年先帝欽賜的府邸。
作為先帝最寵愛的女兒,和今上的胞妹,長公主府占地極廣,亭台樓閣,皆是雕樑畫棟,極盡豪奢氣派,比隔壁的安王府,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靈犀和慕懷安,跟著楚琰來長公主府,自是不必在門外等,直接便被門房迎去了前廳。
約莫在前廳小坐一刻鐘,沈靈犀便見二十來個僕婢,簇擁著四個內侍,抬著一頂青色軟轎,從東側抄手遊廊走了過來。
軟轎在廳前落下,一個三十來歲,梳著飛天髻,打扮極雍容華貴的女子,扶著內侍的胳膊,從轎中走下。
她生了一雙極威嚴的鳳眼,朝人淡淡掃過來時,天然帶了三分凌人之勢。
與沈靈犀那日在福安堂見時一模一樣。
正是平陽長公主楚瑛。
「喵嗚……」
雪團跟著楚瑛的軟轎來到前廳,一見到沈靈犀,撲上來,在她裙角蹭了蹭。
與它一同來的,還有幾日未見的安王。
安王看見沈靈犀,高興地笑了。
正欲上前,忽然發現楚琰也在,趕忙頓住腳步,躲了出去。
「我去外面等你,前幾日六哥夜探公主府,身上的煞氣把我彈了好遠好遠,讓我足足昏迷了兩日才醒過來。」少年心有餘悸地道。
沈靈犀:……
她收回視線,隨慕懷安和楚琰一同向長公主見禮。
待落了座,長公主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掃過,唯在見到沈靈犀時,眼底帶了幾分詫異。
只是,這份詫異,很快便被掩去。
她看向楚琰,開門見山地問,「六郎今日來,可是為了昨日在東宮抓到的那名武婢?」
「正是。」楚琰抬起一雙黑眸,注視著長公主,目光深沉鋒利,「武婢昨夜招供,說是奉姑母之命前去查探,所以今日侄兒便來問問,不知姑母是從何處聽說,冰窖有異的?」
「本宮前幾日去玉檀宮,聽母妃跟前的女官說,有人曾見玉竹失蹤前,獨自去過東宮。」長公主坦然與他對視,「本宮覺得蹊蹺,大理寺那邊,辦事也不太利索,便想著派人去瞧瞧。若明著去探訪,恐被人誤會我這做姑母的,有意為難你,所以才會趁著宮宴的機會,讓身邊的武婢,悄悄進去看看。」
說到此,她頓了頓,目光帶了幾絲凌厲:「本宮也想問問六郎,你是如何知道冰窖有異,還恰好在武婢去的時候,同她撞上的?倘若武婢沒去,昨夜是不是就不會有人發現冰窖了?」
言辭之間,暗諷楚琰才是冰窖的「主人」,是因武婢撞破了冰窖的秘密,他才不得不將冰窖之事公開。
沈靈犀坐在對面,看著這對姑侄,你來我往,針鋒相對。
很顯然,是互相猜忌上了。
只是不知道,長公主究竟是賊喊捉賊,還是當真無辜。
畢竟,現在所有的線索,指向的都是她。
沈靈犀轉頭看向倚在大門旁的安王。
少年瞧出她的心思,遠遠朝她道:「這幾日你讓我來找玉竹,我找不見他,便只好跟在姑母身邊,她所言非虛,確實是玉檀宮裡一個灑掃的小太監,三日前告訴她,曾見玉竹去過東宮,所以昨夜她才會派武婢去的東宮。」
而這一邊,對於長公主的質問,楚琰並未生出半分惱意,神色平靜地道,「中秋家宴,我向來都是在東宮過,姑母應該清楚。」
長公主紅唇微勾,「所以,你覺得若我是幕後指使之人,會蠢到明知你在東宮,還派人去自投羅網嗎?」
「姑母自然不會這麼做。」楚琰斂眸,骨節分明的手指微曲,輕叩桌面,「正因如此,侄兒才會親自登門,向姑母當面詢問緣由。」
「看來,是有人蓄意挑撥,想讓你我生出嫌隙,趁亂摸魚了。」長公主唇角帶了三分嘲意,「原本,你的事,本宮沒興趣過問。不過如今既然對方把我算計上,那我就不得不摻和一腳。不如,你我照他們的意思,演一齣戲,如何?」
「姑母有命,侄兒不敢不從。」楚琰頷首應下,「只是不知,姑母打算如何演這齣戲?」
長公主伸出塗著蔻丹的指尖,指向沈靈犀,意味深長地道:「你們走,把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