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卸磨殺驢(二合一)
事情一旦牽扯到繡圖,便瞬間變得十分不同尋常。
皇帝冷肅了眉眼。
他看了一眼自始至終跟在楚弘身側,此刻眼神飄忽的朱連喜。
再看向明顯變了臉色的齊貴妃。
還有竭力表現得鎮靜,可肩膀的傷口,因情緒的波動,又開始往外洇血的楚弘。
即便皇帝再不願相信,心中的懷疑,已然占了上風。
他可以看在與楚弘的父子之情,和與齊妃往日的情分上,饒過楚弘今日這一回。
卻不代表著,能饒過他過往犯下的罪責。
尤其這些罪責,還牽扯到那張繡圖,和繡圖背後的人命。
「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齊貴妃察覺到皇帝的目光,攥緊手裡的羽箭,冷聲道:「成王敗寇,太子妃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倒也不必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編故事。」
旁邊的朱連喜,也跪在地上,十分無辜地朝皇帝道:「皇上,那日太子妃把繡圖繡好以後,奴婢才得以看見那上頭的小字……也是太子妃讓奴婢進宮去告訴皇上的,太子妃所說的一切,奴婢當真是不知道啊。」
皇帝淡淡睇了朱連喜一眼,看向沈靈犀問,「你說這些話,可有證據?」
「自然是證據確鑿。」沈靈犀朝台下的純鈞,朗聲命令道:「把一干證人,都帶上來。」
話音落下,便有繡衣使帶著幾個人,從側旁走上了陵台。
那些人雙手被縛在身後,頭上都套著白布,看不清容貌。嘴裡似被塞上了布條,身子扭捏著,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囚服,全然瞧不出他們都是什麼身份。
沈靈犀待他們走上台子,被繡衣使按著跪在地上,這才意味深長地看了魏王楚弘一眼,娓娓道來:
「事情要從雲崇詐死入京以後,開始說起……」
「繡衣使為了找出雲崇在京城勾結之人,便設計讓雲崇詐死逃了出來。雲崇逃出雲疆以後,易容假扮成肅州的香料商人趙龍——趙員外,進了京城。」
前不久,趙員外與義陽侯府李笑晴的八卦緋聞,在京城傳得那叫一個轟轟烈烈。
在場的所有人,甚至是皇帝在內,都有所耳聞。
此刻,當他們得知,趙龍竟是雲國前太子云崇時,面上皆露出震驚之色。
沈靈犀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繼續道:
「雲崇很清楚,義陽侯李向陽,五年前對孝德皇帝所做之事,所以,他以香料鋪子為餌,接近李娘子,又做出對李娘子情深似海的模樣,挑起李娘子與其兄李向陽之間的嫌隙。李向陽對『趙龍』起了殺心,雲崇便順勢而為,死遁逃離,臨死前還給李娘子留下了『添香閣』傍身。」
「李娘子念在『趙龍』對她的『深情厚誼』,又想有銀錢傍身,便將『添香閣』開了張。雲崇利用死遁前,在李娘子身邊安插的人手,使添香閣依照五年前的軌跡,一步一步進入內侍監的採買名單,『鵝暖香』也隨之成為貢香,並由內侍監分發到各宮裡面。」
說到此,沈靈犀有意頓了頓,看向朱連喜,「朱公公,你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你來說說,一個與自己兄長生出齟齬,還被夫家休棄的後宅女子,既無權又無勢,便是開了一間香鋪,如何能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被內侍監選作貢香採買進宮中,還分發給各宮日常所用?」
距離陵台最近的王宮大臣們,聽到沈靈犀這話,捻須的捻須,搖頭的搖頭。
後宮又不是尋常百姓家,採買哪能像出門買棵大白菜,說買就買了?
莫說是後宮,便是稍有些底蘊的世家,都有完整的採買制度。
不到一個月時間,哪怕是再金貴的東西,頂多哪宮的妃子喜歡,差人私下出宮採買。可若按照流程,進內侍監採買名單,再一層層上報後,皇庫支銀子採買,最後再分發到各宮,少說也要一兩個月才行。
按照「鵝暖香」入宮的速度,這李氏少不得要有內侍監的人幫襯才行。
皇帝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目光沉沉看向了朱連喜。
朱連喜打了個寒噤。
他趕忙道:「奴婢雖是宮中總管,可這些採買之事,向來有專人負責,奴婢實在不知情,更何況……十皇子中毒一事,不是已經查出,是睿王殿下指使義陽侯李向陽乾的嗎?睿王和李向陽一個用權勢,一個用金錢收買內侍監的人,也、也不足為奇。」
沈靈犀聞言,看著朱連喜,笑了笑。
「睿王想殺十皇子,指使太醫和奶媽蠱惑趙貴妃,再嫁禍到我頭上,便能一石二鳥,解決掉太子和十皇子兩個皇嗣。這場局裡,根本無需再多一個李家和李家的香料。」
「恰恰因為,這場局裡,多了一個李向陽,李家才會成為這場局裡最大的漏洞。」
「一來,睿王若當真是李向陽的幕後指使,他絕不會將李家輕易拽進局中,若這麼做了,就等於是逼李家反水,他是不想活了嗎?」
「二來,李向陽本就與其妹李笑晴生有嫌隙,不願李笑晴拋頭露面,所以他絕不會暗中出手,幫襯李笑晴的生意。」
「三來,『鵝暖香』這種東西,牽扯到五年前孝德皇帝暴斃一案,但凡李向陽帶點腦子,都不會助李娘子,把鵝暖香送進宮裡去。否則,豈不是給人遞刀子捅自己嗎?」
「更何況,睿王只不過是個病弱的皇子,他母妃也只是個七品縣官之女,既無權勢又無銀錢,他如何能買通內侍監的人,替他辦這等抄家滅族的大事?」
「所以,鵝暖香能進宮,既非睿王安排,也絕不會是李向陽的安排。那便只剩下一個人,就是雲崇他自己的安排。」
朱連喜聽到此,心下已經慌了。
他趕忙道:「太子妃莫不是忘了,李向陽已經指認,雲崇與睿王關係匪淺,雲崇在大周潛伏多年,他有錢也有人脈,他助睿王……」
不待他說完,沈靈犀便打斷他的話,「可雲崇在死遁當晚,便去了醉花院,見了春山先生。」
沈靈犀的目光落在那幾個,被蒙著臉的囚犯身上,意有所指地問:「朱公公,你說,春山先生是誰的人?是誰,不僅默認了雲崇要弄死李家的想法,還把李家當作棄子,助雲崇讓李向陽與睿王互咬,以將所有的罪責,坐實到『替死鬼』睿王身上?」
朱連喜瞳孔驟然一緊。
可比起朱連喜,那幾個蒙著白布的囚犯里,有一個人卻忽然激動地扭動著身軀,發出「唔唔唔」的叫聲。
沈靈犀朝純鈞使了個眼色。
純鈞直接上前,伸手揭下那人蒙面的白布。
眾人皆朝那人看去——
立時便認出,他不是別人,正是沈靈犀口中的當事人,義陽侯李向陽。
李向陽憤怒的目光,搜尋著陵台上的人,當他看見躲在齊貴妃身後的魏王楚弘時,眼底流露出濃烈的恨意。
他萬萬沒想到,真正背刺他,讓李氏一族去死的人,竟是他全心全意效忠的主子。
純鈞適時揭開他的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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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我們對你向來忠心耿耿,為何要如此待我!」李向陽恨聲質問道。
此話一出,楚弘眼中極快閃過一抹陰鷙。
「義陽侯,你休要血口噴人。」齊貴妃擋住了李向陽的視線,呵斥道:「我兒與你從未有過交集,為何會害你?」
李向陽已然怒極,聽見齊貴妃的話,他目眥盡裂,注視著齊貴妃的雙眼。
「公主殿下,當初是你說的,只要我李家效忠魏王,來日魏王榮登大寶,我李家便是這大周第一權貴……可如今,他連儲君都不是,就已經卸磨殺驢,你們母子,就是這麼對待我們的嗎?」
在場所有人,聽見這話,皆變了臉色。
眾所周知,李氏一族乃前朝臨戰倒戈的世家。
他喚齊貴妃為「公主」,絕非是本朝的公主,而是……
想到此,連同皇帝在內的所有人,都想到了先前在京城盛傳的一條傳言——
「……睿王母妃,本就出生於前朝世家,義陽侯作為前朝投誠之人,勾結舊主,企圖顛覆大周政權,也在情理之中。」
倘若齊貴妃當真是前朝公主,那這句傳言裡,將『睿王』改為『魏王』,不就剛好對上了麼!
皇帝眼眸微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曾經的枕邊人、與他相識於患難中的齊妃,竟還有這樣的身份。
「元娘,他說的話,可是真的?」他問道。
齊貴妃面上未有絲毫慌亂,她慢聲回答,「皇上,齊家與楚家比鄰而居,臣妾與您亦是自幼便相識,臣妾是什麼身份,別人不知道,您也不知道嗎?」
皇帝蹙眉,面上有了幾絲動搖。
李向陽「呵呵」笑出聲,「齊家女兒確實與皇上自幼相識,只可惜,楚家飛黃騰達之時,她病死在上京的路上,而你卻將她取而代之,這一切都還是我李家安排的。」
說到此,他恨意十足地看著齊貴妃,陰惻惻地問:「所以,公主殿下,我們李家替你們母子做了這麼多,魏王為何會蠢到,要將我們置於死地?」
沈靈犀聽見這話,目光看向了飄在李向陽身側的雲崇。
此刻,雲崇看看李向陽,又看看魏王,笑得樂不可支。
魏王背刺李向陽這件事,其實並非魏王一開始的本意。
而是雲崇的挾私報復。
雲崇與魏王和李向陽勾結,在京城權貴之間攪風攪雨,還潛伏在睿王身邊,借著睿王的名義,試圖接近太后和楚琰。
後來雲崇被楚琰所擒,又被帶往雲疆。
自始至終,魏王和李向陽未有一人,對他出手相救。
所以,當沈靈犀讓雲崇「將功換命」的時候,雲崇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拿李向陽做投名狀。
如此既能報復李向陽,還能解決掉魏王面前,自己的死對頭,讓魏王身邊只能倚仗他一個。
於是,雲崇接近李笑晴,布下了「添香閣」的局。
雲崇死遁以後,第一時間去找「春山先生」,將自己所做之事,如實相告,拋出了「一石二鳥」之計。
彼時雲崇已將李家推到風口浪尖之上,再加上李月嬌入宮為妃,得皇帝專寵,魏王便覺得李家起了異心。
於是,魏王順水推舟,助雲崇一臂之力,將李家拉下水,讓李家與睿王「狗咬狗」,而他則能高坐釣魚台,坐收漁翁之利。
倘若,魏王自始至終念及李向陽的半點恩情,都做不出這等卸磨殺驢之事。
可他偏就做了。
這也是為何,李向陽會出離憤怒的原因。
沈靈犀憑藉對雲崇的了解,在離開雲疆時,便將他當作棋子,放在棋盤之上。
這一步一步走下來,雲崇果然沒讓她失望。
又蠢,又壞,又自以為是的聰明,還有極強的野心……
這樣的雲崇,對於他的盟友來說,那簡直是個五毒俱全的大殺器。
到今日這地步,他還樂得看李向陽和魏王母子的笑話,沾沾自喜。而全然沒有意識到,他自己是這棋局裡的一環,沈靈犀只能說,傻人有傻福。
沈靈犀和楚琰,在李向陽入獄以後,從來不去審他,就是在等今日這個機會——
唯有讓李向陽親眼所見,他全心侍奉的主子,是個什麼狗東西。
他才能成為,將魏王釘死在這陵台上的最大利器。
想到此,沈靈犀好整以暇地朝齊貴妃,看過去。
「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齊貴妃蹙眉,寒聲道,「皇上,莫聽此人一派胡言,他定是旁人派來蓄意挑唆的。他既說自己是睿王的人,那一定就是睿王的人。」
李向陽似早已料到,她會矢口否認,直接對皇帝道:「皇上,齊家與楚家比鄰而居,自該知曉,齊家與前朝隋氏是姻親。隋氏一族,是前朝望族,最擅醫毒之術,隋氏族人不分男女,身上皆有蝶形胎記。」
皇帝聽見這話,臉色微變。
李向陽轉頭看向齊貴妃,恨聲道:「前朝暴君最小的女兒鳳儀公主,其母妃乃隋氏女,鳳儀公主出生,腰側便有一個蝶形胎記。李家與隋氏交好,臣當年投誠大周以後,受隋氏所託,暗中安置鳳儀公主。」
「隋氏一族,在前朝亡國以後,便分崩離析,隱姓埋名。當初,為了收攏睿王和鎮國公二公子徐遠善,貴妃娘娘暗中派隋氏後人,替睿王和徐遠善醫治娘胎裡帶的弱疾。」
「而醫治他們的人,皇上想必也聽過,便是五年前,因孝德皇帝暴斃一案,滿門抄斬的劉太醫。」
「若皇上不信,臣此番在獄中,曾見過劉家如今僅剩的血脈——丹竹,她身上便有和齊貴妃一模一樣的胎記。」
「劉太醫替齊貴妃醫好睿王和徐遠善以後,便被他們設計,滅了滿門。」
「而後,在後宮裡,與齊貴妃和魏王,最為交好的溫側妃、以及八皇子,也盡數死於他們母子之手……」
此話一出,皇帝轉頭看向齊貴妃,眼底盡顯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