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此生,我只有你了,別丟下我(二合
沈靈犀柔軟的手心,輕掩楚琰的薄唇。
她低俯下頭,隔著手心,用只有他們二人聽見的聲音,輕聲低語,「噓,她來了,別說話。」
楚琰的鳳眸,漆黑如墨。
他看著沈靈犀黑白分明的杏眸,眼底氤氳著難言的情緒。
沈靈犀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往他們飄來的謝章華身上。
眼見謝章華即將飄到楚琰一丈範圍之內。
沈靈犀趕忙開口道:「您別再走近了,殿下身上有煞氣,會傷到您的。」
謝章華全然沒有料到,他們還醒著,忙側過身去,抬起衣袖輕掩自己的面容,便欲往外飄——
「等等。」沈靈犀輕聲喚住她,「若您就這麼走了,心結就再也解不開了,您真忍心如此嗎?」
沈靈犀沒有明言,謝章華已然聽出她的意思,身形微頓。
而楚琰,似察覺到什麼,大掌輕握沈靈犀的手腕,將掩在他唇間的手握在掌心。
他沒有回頭,鳳眸深徹地注視著沈靈犀的雙眼。
「那是何人?」他啞著嗓問。
沈靈犀正欲開口-——
「別、別說。」謝章華轉身看著她,一雙美目盈滿淚水,哀求道:「別告訴他,我……我不想讓他再傷心難過了,別告訴他……」
沈靈犀到嘴邊的話,因著這聲哀求,生生咽了下去。
謝章華見她沒再開口,指尖輕拭去眼角的淚,對她道了聲謝。
「我知道你有話要問我,明日我再來找你。」
說完這話,她的目光在楚琰的後背凝了一瞬,轉身離開。
沈靈犀眼見她的魂影消失在殿中,腦中儘是疑雲。
先太子妃為何對楚琰避而不見?
她可知曉,楚琰這些年一直在受夢魘的折磨?
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隱情?
楚琰見沈靈犀遲遲沒有回答,鳳眸幽深如晦,「她走了?」
沈靈犀收回視線,與他四目相對,輕咬唇瓣,點了點頭。
她原以為楚琰會繼續追問來人是誰。
正猶豫該如何開口-——
豈料,楚琰只是面無表情地閉上雙眼,「那就早些歇息吧。」
他若問了,沈靈犀不會覺得有什麼。
可他沒再繼續問……
沈靈犀看著他俊美的面容,被黯淡的月色勾勒出沉默的輪廓,心不知為何,忽然軟下去一塊。
堂堂繡衣指揮使,不會錯過任何蛛絲馬跡,又怎會猜不出,今夜的來人是誰。
「你……」
她寬慰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卻被他惺忪沙啞的嗓音打斷,「若你睡不著,那我們繼續聊聊成親以後,該如何應對皇……」
「我這就睡。」沈靈犀趕忙道。
她飛快地重新躺了回去。
然而,到了此刻,她才發現-——
自己的手從方才開始,便被楚琰溫暖乾燥的手掌包覆在掌心,未曾鬆開過。
他掌心的薄繭,貼在她手背的肌膚上,仿佛帶著灼燙的溫度,令她手心沁出薄汗。
沈靈犀指尖微動,想要不動聲色,將小手抽出來。
可是,對方卻好像忘記了這回事似的,半點沒有鬆開的跡象。
耳畔傳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沈靈犀就著窗欞外透過來的月光,見楚琰英挺的眉輕蹙著,仿佛籠罩著淡淡的哀傷。
她想到昨夜他深陷夢魘時的情景,終是心一軟,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閉上了雙眼。
待到身旁的小姑娘,沉沉睡去,楚琰悄無聲息睜開了雙眼,鳳眸在黯淡的月色中,一片清明。
他牢牢握住包覆在掌心的小手,薄唇輕啟,無聲低喃,「此生,我只有你了,別丟下我……」
*
沈靈犀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睡在一口棺材裡。
棺材板許是在烈日下暴曬得太久,棉絮也鋪得不夠厚,硬邦邦的,不怎麼舒適。
這些缺點,尚還能忍受,最要命的是,棺材太窄了,胳膊和腿隨便動動,就覺得擠得不行。
她這個做掌柜的,都能挑出一堆毛病來,如何能讓買主滿意?
唯一值得誇讚的,大概就是暖和了。
可是,棺材畢竟是埋進土裡的東西,暖和有什麼用呢?
沈靈犀蹙眉,嫌棄地戳了戳棺材板,暗忖著也不知是哪家木匠做出來的活計……
「這不行……得重做……」她模糊地囈語道,「得按我說的來……」
「好,你說,要如何做?」
一個低沉暗啞的嗓音,傳進沈靈犀的耳畔。
沈靈犀迷迷糊糊地覺得,這棺材板的聲音,甚是好聽。
正打算誇讚兩句,她冷不丁意識到-——
嗯?
棺材板怎麼會說話?
這聲音,為何這麼耳熟?
像楚琰的聲音。
楚琰……
楚琰???!!!
沈靈犀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猛地睜開雙眼。
映入眼帘的,是被雪色衣襟輕掩的優雅鎖骨。
鼻息間,充斥著清冽好聞的皂香。
她整個人正窩在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中。
青蔥的指尖尚還維持著,戳在對方心口的姿勢……
沈靈犀身子一僵,瞬間繃緊了頭皮。
所以,夢裡的「棺材」是楚琰的懷抱。
那硬邦邦的棺材板,就是他的胸口?!
「抱、抱歉。」
沈靈犀趕忙收回手,恨不得立時找個地縫鑽進去,原地消失。
「我可能是……做夢了,所以才……」
她邊解釋,邊硬著頭皮從楚琰懷裡退出來。
眼角的餘光,還小心打量著床上的狀況。
楚琰仍躺在床外側,是昨夜入睡時的位置,動都不曾動過。
沈靈犀自然知道,自己睡覺喜歡抱著被子睡。
看上去應該是……把他當成被子,貼進人家懷裡的。
罪過,罪過!
她尷尬得滿臉羞窘,臉緋已然紅透,趕忙道歉,「是我唐突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這副手足無措,又隱隱帶著自責懊惱的模樣,看在楚琰眼中,就好似饞嘴兒被抓的貓兒。
好可愛。
他強按下即將逸出口的笑聲,掩唇清咳,「每個人睡覺習慣不同,同榻而眠,難免會有逾矩的時候,無需在意此事。」
清冷的嗓音,和平淡的語氣,有種安撫的力量,聽上去,就好似方才的場面,只不過是稀鬆平常的小事。
無形之中,化解了沈靈犀的尷尬,令她鬆了口氣。
「殿下說的極是。」她趕忙表明態度,「日後,我多準備幾條被子,橫在中間,免得攪擾殿下安寢。」
楚琰唇角的笑意微凝。
他不置可否,佯裝淡然坐起身,理了理敞亂的衣袍,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你方才夢到什麼了?說什麼『不行』,要『重做』,做什麼?」
沈靈犀訕訕一笑,「沒什麼,只是個夢,夢而已……我不記得了。」
借她個膽子,她也不敢說,皇太孫在她夢裡,變成了棺材……
那妥妥是「大逆不道」之罪。
楚琰鳳眸微挑,做夢這種事,關乎隱私。
儘管他很好奇,可沈靈犀既然不想說,他自然不會再繼續追問。
「那我們今日……還啟程回京嗎?」他背對著沈靈犀問。
向來清冷堅定的嗓音,第一次有了幾絲猶疑和彷徨之意。
沈靈犀想起昨夜先太子妃的話,神色微肅,看著他寬闊的後背,輕聲道:「容我先與她談談,再做打算吧。」
*
日落西山以後,沈靈犀終於在她自己的寢殿裡,等來了先太子妃謝章華。
沈靈犀在半開的窗欞旁,讓人置了一張茶桌,用小火爐汩汩煨著茶湯。
茶桌上,擺滿了各色果子,精緻可口,都是京城難得一見的細膩美味。
謝章華在沈靈犀的對面坐了下來。
昨夜楚琰的寢殿並未點燈,沈靈犀看得並不真切。
現下相對而坐,她終於看清了這位先太子妃的容貌。
不得不說,楚琰俊美的面容,應是完全遺傳自他這位親娘。
曄兮如華,溫乎如瑩。
她尚還是亡故時,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和樣貌。只是坐在那裡,便已然讓這燭火昏黃的寢殿,多了一抹令人移不開眼的亮色。
「昨夜多謝你,替我保守秘密。」
謝章華朝沈靈犀笑笑,眼底有淚光閃爍,「聽聞太后要為你和六郎賜婚,你們很般配,以後六郎有你陪伴,我很高興,也很放心。」
沈靈犀看著她一臉欣慰的模樣,到底沒忍心對她說出他們是「假成親」的實情。
「可他最想念的人,是娘娘你啊。」沈靈犀輕聲道,「若您想要與他說話,我可以當面替您轉達,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他不會的。」
謝章華神色一黯,淚水在眼眶打轉,「當年,我那樣不堪死在他面前,他恨我丟下他,他說過,絕不會原諒我。」
沈靈犀曾有所耳聞,當年先太子妃是自殺身亡。
若果真如此,一個十歲少年,怨母親輕易了結性命,棄自己於不顧,氣急之下放出狠話,也情有可原。
沈靈犀溫聲道:「娘娘亡故時,殿下年紀尚小,一時說了些氣話也作不得數。我看娘娘並非輕生之人,當年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謝章華想到當年之事,魂體無意識瀰漫出幾絲怨怒之氣,眼淚止不住往下落。
沈靈犀見狀,眉心微動。
她時常能在枉死的鬼魂身上,看見怨怒之氣。
可這怨怒之氣,出現在自盡的亡魂身上,卻很少見。
「娘娘不願說,不說也罷。」
沈靈犀伸手將桌上各色果子,逐一供奉在謝章華的面前。
「我原本不知道,皇陵所在的永壽山,與謝氏隱居的東華山,竟是相連的。聽聞東華府是娘娘年幼時住過的地方,娘娘可還記得東華府長什麼樣子?」
她笑著道:「這些果子都是今日殿下親自去東華府城採買回來的,娘娘快嘗嘗,可有喜歡的?」
謝章華美目微垂,視線落在那些果子上。
只是一眼,便掩唇痛哭出聲。
那些都是東華府的特產,是她生前最愛的小食,已十年都未曾見過。
「他都記得……」謝章華哭得泣不成聲,哽咽地道:「過了這麼多年,他竟然全都記得。」
沈靈犀也濕了眼眶,「娘娘應該知道,殿下是極聰明睿智之人,他雖然不說,想必已經猜出來,您的魂魄尚在人間。否則也不會特地跑去東華府買這些……」
「娘娘,人生苦短,不該將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逃避上,您真的忍心,讓他背負著夢魘和心結過一生嗎?他是您的兒子,是這世間最愛您的人,當年的事,不管發生了什麼,他都有權知道真相。」
謝章華緊攥著心口,嗚咽地哭了許久,明麗的面容上,儘是掙扎之色。
就在沈靈犀覺得,她會繼續隱瞞下去時——
「你說的對。」謝章華輕抹眼淚,「我原以為,這件事以我的死結束,便是最好,不願讓他知道,是擔心他會引火燒身,步上我的後塵……我不該替他做決定,不能讓他一直活在夢魘中。」
說完這話,她抬起頭,看向沈靈犀,「我把我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你……」
「我是謝家大房的嫡女,母親早亡,年幼時父親常年隨先帝征戰在外,極少回家,便將我託付給三叔和三嬸教養。」
「叔叔嬸嬸對我極好,他們膝下還有個妹妹,名喚章婷。章婷比我小五歲,活潑好動,與我關係十分親厚,」
「待到戰事平息,父親便將我接去京城,去了京城以後,我鮮少再回族中,只是逢年過節時候,才能與三叔三嬸和堂妹見面,每次相見,大家都是歡歡喜喜的。」
「你們皇祖母喜歡我,時常將我接進宮裡陪她。正因如此,我才得以與太子殿下重逢。年幼時,父親帶我進宮赴宴,我與太子殿下曾玩在一處,算是青梅竹馬。後來你們皇祖母見我二人互生情意,便讓先帝為我二人賜下婚事。」
「能嫁給心悅之人,我自是非常歡喜。大婚以後,我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成親後不久便懷上六郎。六郎自幼聰敏好學,甚得先帝歡心,還因此冊封他為皇太孫。」
說起這些往事,雖然寥寥幾句,可謝章華一雙美目里,儘是溫暖的笑意。
可見,那些時光,在她心裡都是極美好的回憶。
「我原以為,日子會如此美好平順的過下去,卻沒想到,有一日章婷忽然寫信來求我,說她遇上了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