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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總有少年來(二合一)

    太子剛新婚便要去雲疆,此事引來朝臣們不認同的側目。

    尤其是,他還特地要帶上太子妃沈靈犀。

    大臣們下了朝,紛紛小聲議論:

    「自從太子大婚以後,行事越發沒個章法了,成日只在刑獄裡打轉,哪有一國儲君的樣子。」

    「皇上和太后偏縱著他們夫婦,長此以往可如何是好,哎。」

    「那太子妃沈氏,畢竟是鄉野出身,又能知道什麼禮數。不過是仗著命硬,才得太子青睞罷了。」

    「此話也有失偏頗,太子妃畢竟道法高深,也幫繡衣使辦過幾樁案子,此番雲疆王慘死在京中,蕭王妃又被判了絞刑,蕭家在雲疆可是第一世家,手中執掌著十萬雲疆兵馬,若是因此事起了異心……雲疆尊崇鬼神和聖女,殿下前往雲疆,帶上太子妃,也能萬無一失不是?」

    說這話的,是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郎,穿著朱紅圓領袍,眉目清雅秀麗,一雙眼睛漆黑明亮,透著一股清澈的靈氣。

    此等樣貌和年齡,在一群古板的大臣里,顯得格格不入。

    眾人停下到嘴邊的話,紛紛朝他側目看過去。

    少年郎見狀,忙朝眾人揖禮,笑著轉身往外走去。

    「這誰?」許多人見他很是眼生,不由打聽他的來歷。

    「這不是義陽侯李向陽家的小世子李淮嗎?打小就很得皇上喜歡。這不,慕家那位從大理寺出來,去雲疆做了將軍,大理寺一有空缺,這位就央求皇上進去了。」

    「聽聞皇上收了李家那位庶女為美人,很是寵幸,如今慕家和謝家都垮了,義陽侯莫不是打起做外戚的主意了?」

    「義陽侯的本事,做外戚……那不是早晚的事兒嘛!」

    「嘿,前有慕懷安,今有李淮,太子雖不近女色,咱們皇上可努力著呢。這後宮裡的女人們,也該換新的了,」

    「皇上正值壯年,再過幾年,若那戾帝的詛咒解了,這京城的天,變不變,還真不一定呢……」

    「噓,慎言,走了走了。」

    朝臣們的議論聲很快便被乍起的寒風,吹得無影無蹤。

    *

    待到沈靈犀隨楚琰,正式踏上去雲疆的馬車,已是一個月以後。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福安村已經陸續完工,趕在冬至之前,將善堂的孤寡婦孺和蘇家軍的一部分遺孤,都安置進去,讓大家能順利度過寒冬,過個好年。

    沈靈犀既要離京,手頭的事情,皆要按照起碼三個月的進度來布置。

    她先前要在大周各處建的棺材鋪、福安堂和善堂,已經開始動工。

    還有沈家老祖宗留下的諸多產業……

    沈靈犀一忙起來,就是腳不沾地。

    到了晚上回到寢殿,她倒頭便睡。

    楚琰自然比她還要忙上許多,既已發現鎮國公有異樣,他們此去雲疆定是要做足萬全準備。

    整整一個月,兩人都在東宮,同住一間寢殿,見面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

    這其中不乏有沈靈犀刻意避開兩人獨處的緣故在。

    別的不說,只東宮寢殿那張床榻上的錦被,摞起來比人都高。

    到了晚上,高高的被子迭壘在床榻正中間,沈靈犀躺在床里側,睡得很是踏實。

    這動靜實在不小,以至於後來還驚動太后,專門打發桂媽媽來問她,寢殿放十幾床被子作何用處。

    沈靈犀故作赧然地回了三個字:「我體寒。」

    於是,踏上去雲疆的馬車,和楚琰同乘一車的沈靈犀,算得上是這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與他長時間的單獨相處。

    馬車寬大舒適,一旁開放的格子裡,放著精緻的食盒,裡面盛著她愛吃的果子。

    桌几上,汩汩烹著茶湯,在冬日的馬車上,有種融融的暖意。

    楚琰倒是難得沒看卷宗,頗有幾分閒情逸緻地淨手烹茶,將清茶遞到沈靈犀面前。

    沈靈犀客氣笑著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攏在指尖,暖著手。

    百無聊賴之際,她的目光終於落在了對面那人身上。

    今日他穿一件狐裘滾邊的大氅,許是連日以來太過操勞的緣故,他整個人看上去好似清減了不少,本就稜角分明的五官,更顯鋒利。

    只是,柔軟的雪色狐裘,又將這份鋒利減弱一些,使他俊美的容顏,似冬日落雪,多了幾絲清貴冷沁之意。

    察覺到沈靈犀打量的目光,楚琰眼帘輕抬,學著她的樣子,用骨節分明的手,也攏著茶盞。

    他隨意扯了個話題,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這些日子烏爾答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提起烏爾答,沈靈犀笑了,清麗的面容,因這笑容更明艷了幾分。

    「劉美人她們幾個,成日追在他後頭,讓他喊『主子』,還與他說國師侍奉前朝皇帝時,那些卑躬屈膝的老黃曆,把他氣得要死。」

    「我還請劉美人帶他去北衙,瞧了雲崇,告訴他,都是雲崇把他給賣了,如今他瞧見雲崇,恨不得把雲崇給大卸八塊。」

    此番去雲疆,她自是請楚琰把雲崇也給帶上。

    既然重回故土,自然是整整齊齊一起回去才好。

    楚琰看著她,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在提及與雲疆有關的話題時,她的神色,總是比平時要生動鮮活許多。

    沈靈犀見他但笑不語,不願就此冷場,便也尋個由頭問:「殿下那邊呢?查鎮國公,可有什麼發現?」

    「半個月前,鎮國公府老祖宗,回了趟肅州老家。算算日子,等咱們到雲疆,那位老封君,也該到雲疆了。」楚琰意有所指地道。

    沈靈犀微微一怔。

    雖然大周沒有明令禁止,戍邊大將的家眷隨軍。

    可這卻是幾朝幾代流傳下來的規矩。

    鎮國公老祖宗少說也年逾花甲,從京城到肅州,再到雲疆,起碼要一個月的路程。

    此去西邊,沒有水路,只有陸路,一路上的艱辛,可想而知。

    更何況,老人本就體弱,西邊苦寒,如今又是冬日,怎麼想都並非出行的最佳時間。

    「皇上可知曉此事?皇上如何說?」沈靈犀問。

    楚琰:「鎮國公家老祖宗有疾在身,恐命不久矣,皇上默許此事,也是希望萬一老祖宗病故,鎮國公無需再回京奔喪。」

    「畢竟如今雲弘山新喪,雲妄又太過年輕,身後無母族倚仗,未必能服眾,雲疆不能再少了鎮國公。」

    沈靈犀眼底划過一絲恍然。

    若照先前雲弘山所言,當初雲妄離開雲疆來大周時,在雲疆的聲譽早已盡毀。

    如今就算雲妄坐上雲疆王的位子,也很難對付那些以蕭家為首的世家。

    不過無所謂,她此番去雲疆,自會出手。

    蕭家,當年既坑了她,也該付出他們應有的代價。

    沈靈犀淡笑著,側過眼眸,掩去眼底的思緒。

    不經意間,隔著車窗的紗簾,她瞧見一個身穿朱紅曳撒的少年郎,正騎馬與純鈞走在一處。

    少年的長相十分秀麗,周身有股蓬勃的朝氣,如清晨的露珠,有種清澈的靈氣。

    「那是誰?怎麼從未見過?」沈靈犀好奇地問。

    楚琰朝外頭淡淡掃了一眼:「李淮,義陽侯李向陽之子。」

    提到李向陽,沈靈犀杏眸微挑。

    這幾日她雖在忙福安村的事,可宮裡的八卦,卻也聽了不少。

    李向陽的女兒,李月嬌。

    就是在永泰行宮裡,那個被冰清縣主慕雪娥藤笞的貴女。

    原是皇帝心心念念想要指婚給楚琰,做東宮良娣的人。

    因著被慕雪娥打傷,只得留在宮裡休養。

    沒成想,養著養著,一來二去卻跟皇帝對上眼了。

    皇帝收她做了美人,日日恩寵有加。

    連帶的義陽侯家也因此雞犬升天。

    沈靈犀聽東宮的女官們都在八卦,說皇帝對這位李美人,簡直是疼到心肝里,哪怕是當年的趙貴妃,都不曾見皇帝如此上心過。

    想到此,沈靈犀忽然記起,當初李月嬌之所以挨慕雪娥的藤笞,皆因她在宴席後,闖進了行宮的勤政殿,還撞見了皇帝與楚琰。

    慕雪娥恨她偷偷去勾引楚琰,才會對她動手。

    後來,沈靈犀也仔細想過這個細節。

    從宴席到勤政殿的路,只有兩條,每條路上都有太監把守。

    說是迷路,確實有些牽強。

    人肯定是故意過去的,至於是去做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沈靈犀輕咳一聲,故作不經意地問:「李淮怎會跟在純鈞身邊?你與李家……先前不是沒什麼交集嗎,怎會突然變得這麼熟了?」

    「他頂了慕懷安的位子,進了大理寺。」楚琰瞧著她,淡淡一笑,「我與李家不熟,是皇上熟,此番是皇上讓他跟著繡衣使出來見識見識。」

    說到此,他頓了頓,又補了句:「李月嬌從行宮那時,就是衝著皇上去的。她在義陽侯府身份低微,嫡母不慈,只有進宮一條路。早年,皇上與義陽侯交好,經常出入義陽侯府,與她應是見過幾面。總之,她是個聰明人,知道能攀附皇上,於她而言才是最好。」

    他這般解釋,倒教沈靈犀覺得自己方才那般追問,好似……有些怪怪的。

    她垂首,輕抿一口茶湯,馥郁的茶香在唇齒間蔓延開來,令她心神稍定。

    「倒也不是她聰明。」沈靈犀若有所思,「只是一個沒有倚仗的可憐人,趨利避害的本能罷了。」

    「若有的選,誰會願意進宮呢?那可是個吃人的地方。」她發自肺腑地感慨道。

    楚琰聽著這話,眼睫微動。

    他從來都明白,人人渴求的皇權、地位,於沈靈犀而言,都是束縛。

    是他自私地強求她,嫁進了東宮。

    「我會力所能及改變它。」他保證。

    沈靈犀笑了笑,轉開話題,好奇地問,「既然李月嬌的嫡母不慈,那這個李淮與李月嬌是不是也不大對付?」

    她太明白一個女子,為了能活下來,會拼到何種境地。

    李月嬌既已抓住機會,以她的心力和膽魄,將來定不容小覷。

    如今李淮既與他們同行,她自然是要打聽清楚。

    楚琰眼帘微垂,「李淮並非義陽侯夫人所出,李月嬌與他關係親厚,所以皇上才會對李淮如此厚待。」

    「你此番不必在意他,到雲疆以後,我會把他丟給慕懷安,也省的他擾你清靜。」

    沈靈犀笑著點頭。

    這最好不過。

    她到了雲疆還有許多事要辦,可不想後頭跟個尾巴。

    *

    長路漫漫,一連幾日,一路上兩人就這麼飲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倒也輕鬆愉快。

    許是因著兩人如今是夫妻的緣故,沈靈犀面對楚琰時,少了先前那種敬畏感。

    而楚琰在沈靈犀面前,也刻意收斂了周身清冽冷肅的氣場。

    仿佛回到初相識時,他扮作儒生的樣子。

    沈靈犀第一次發現,這樣的楚琰,於她而言,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

    他從不咄咄逼人。

    對於她不願說的事,也及時止步,不會再繼續追問。

    正因如此,越臨近雲邊城,沈靈犀反而越願意主動與他分享一些趣事。

    「咱們此番該是要在雲疆過春節了,我聽人說,上元節的雲邊城可熱鬧了,雲疆的能工巧匠入冬便開始制花燈,到上元節那日,有花燈賽,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要掛上自製的花燈。」

    「最神奇的是傀儡燈,傀儡門做的傀儡燈,簡直是雲疆一絕,奎十九肯定會,到時候讓他教我,做出來給你瞧瞧。」

    「雲疆的酒也極好喝,那夜在雲疆王府門前的椒漿酒,便是雲疆最特別的一種酒。我聽聞真正的椒漿酒,又甜又辣,起碼要藏在酒窖里二十年,才會有那股醇厚的口感,雲妄定知道好酒都藏在哪兒……」

    她句句都在說「聽聞」,可語氣熟稔到,仿佛是親眼見過,親口嘗過。

    還隱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隱藏其中。

    起初,楚琰總是含笑聆聽。

    聽到最後,便是他再不想深究,對於沈靈犀身份的探尋,也好似隱約有了答案。

    她曾是雲疆人。

    她對雲疆皇族瞭若指掌。

    她對雲疆有種難言的情懷,有愛,卻也有旁的複雜情緒在交織。

    她其實並不願回雲疆來。

    她……究竟是何人?

    楚琰尚還來不及深思,馬車悠悠停了下來。

    純鈞從外面掀開車簾。

    在大漠孤煙的落日餘暉中,雲邊城靜立在遠處。

    那高大寬闊的城樓,一如六年前那般屹立。

    六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

    這太平盛世之中,還有誰會記得,戰爭結束那天,曾在城樓上,被至親推下的那個紅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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