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事實證明,師尊當時的猶豫並沒有錯。
鹿鳶垂著染淚的雙眸,悵然難受,不知為何,看見江橫跪在自己身前,她便忍不住想落淚。
江橫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叩首。
額頭與地面相接發出沉悶聲響,他一遍又一遍,語氣堅定,卑微祈求。
「江橫願在人世供玄心仙君與小神醫師徒二人神像千座,只求小神醫今日救我師弟謝辭一命,江橫感激不盡。」
鹿鳶側轉臉龐,抽了抽鼻子,小手擦掉眼睫的淚水,細微嘆息不可聞。
她還是做了跟師尊一樣的選擇。
選擇相信這個溫暖好看的年輕人。
他身上有光。
明亮的,溫暖的,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去信任,去追逐的光。
鹿鳶從腰間掏出一隻錦囊遞給江橫。
這是師尊留下的,以幽都孤月草,崑崙晴光雪、瀛洲深海三千年海魂晶煉成的無常叩首,只剩這最後一味了。
江橫發自內心地道謝,珍重接過。
無常叩首,直白至極。
他只聽說過無常索命,看來這藥服下後,想死都難。
將無常叩首這味藥交付江橫之後,鹿鳶心中湧出一股說不出的輕鬆愉悅,並不是為仙魔兩道雙修的謝辭。
更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務,她不清楚是誰留給她的任務,或許是師尊,或許是天命,誰知道呢。
她更希望是與江橫之間的緣分。
哪怕短暫的只有今日片刻相逢。
江橫拿了藥丸想給謝辭服下。
「且慢,」鹿鳶輕聲一喚,同江橫說了注意事項。
「服下無常叩首後,雖能保全性命。但你師弟會在短時間內褪去一身修為,如同常人,三個月後,如果他還是沒能想出平息體內的靈氣、魔氣與神力的辦法,往後便只是廢人一個。」
江橫明白了。
無常叩首隻能留謝辭一命,能不能恢復現在的修為,才是難點。
謝辭本應是驚才絕艷的男主,他要是變成廢人,這劇情怎麼走?
江橫不敢想,他請教鹿鳶,「那該如何?」
鹿鳶搖頭:「造化。」
江橫毅然決然地給謝辭服下,須臾,他身上交織混沌的靈力與魔氣,金色神力都漸漸消散了,氣息終於恢復平穩。
江橫鬆了口氣,眼中綻開了輕微笑意。
謝辭臉色蒼白,眉心緊蹙。
鹿鳶見狀,轉身離開。
—
庭院裡寒英晚水開得正好,花瓣隨風飄散,細碎明亮,燦爛如雪,層樓到處都是花香盈袖。
鹿鳶站在樓梯上,從紫色衣袖中伸出小手,接住了花瓣。
雙手捧著,靜靜地等待花落。
她微仰著腦袋,看著這一樹花,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真好看,像那年的大雪天。」
鬼市沒有那麼明顯的四季變化,象徵性的雷雨天,暴風雪,遠比不上記憶中紅塵的寒涼冷暖,柔情婉轉。
不多時,她掌心便接滿了一捧花瓣。她轉身跟身後的江橫說道,「你院子真漂亮,這些花瓣我收下了,你也不用另付我禮金。」
江橫手持玉扇,輕輕敲打掌心,看了眼那棵參天大樹,只嗯了一聲。
鹿鳶手捧花瓣,滿臉笑意,一邊下樓一邊與江橫說道:「我沒來鬼市的時候,跟師尊去過幽都,在那裡也有一棵寒英晚水。」
江橫不曾去過魔界,只聽她細細說著往事。
「我與師尊在寒英晚水的樹下喝過酒,那天幽都下了雪,風也淒寒,我躲在樹下看雪落,只覺得冷。」
鹿鳶低低的笑,輕快靈動,「師尊笑我學藝不精,其實呀,我只是貪念人世的冷暖。」
「幽都也會下雪嗎?」江橫好奇地問道。
古書上記載,那是魔界最熱鬧的城市,如同修仙界的鑲金嵌玉的上京,往來繁華不可一言蔽之。
鹿鳶突然抬頭,望向江橫,「為什麼不會?」
黑日淡淡的光線落在江橫柔美俊逸的面孔上,光暈溫柔了清秀漂亮的輪廓,細膩的肌膚上能看見細微透明的絨毛,好看極了。
讓她想伸手抱住他,感受滿滿當當的溫暖。
可她沒這麼做。
江橫不知她在想什麼,朝她一笑。
這樣溫柔的笑容,鹿鳶再次想起久遠前的故人。
就是她在樹下看風雪喝酒的那日,別川與晏西樓在對面的樓上喝酒。
她看見別川便歡喜開心,回頭喊師尊一起看。
師尊長眸含笑,問她:小鹿鳶,你可知他們喝的那酒,叫什麼?
鹿鳶回過神,問江橫,「你知道,我和師尊喝的那酒,叫做什麼?」
江橫失笑,他不曾涉足幽都,又怎會知曉數千年前的事。
「幽都已被封印,現如今修仙界很少能見幽都之物流通。」
鹿鳶聽人說過晏西樓斬神梯後,兩界混戰不休的禍事。她道:「修仙界自然沒有此等佳釀,那酒只可存於幽霞河底,冰水流經沉澱,離了幽都便失了趣味。」
出了庭院,將人送至門口。
鹿鳶駐足,朝他笑了笑,少女圓圓的眼睛明亮如星,盈盈笑意,她將手裡捧著的花瓣一口氣吹散,飛旋落下,像極了春風吹雪的美景。
在花瓣簌簌飄落的空隙之中,她透過花瓣凝望著江橫。
「那壇酒叫做風月無邊,是別川先生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