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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內心也明白,江橫絕非易與之輩。在一次次交手之中,江橫雖是手下敗將,卻能次次全身而退。
段別隱不敢深想,今日不管付出何種代價,他必然不會留下江橫狗命。
四方雲散,涼風厲厲,江橫一甩雲袖,風姿卓絕,他手中長刀瑟瑟鳴錚,刃口任霜雪洗得晶瑩剔透。
「哈哈,」江橫突然大笑一聲,打斷了這群大修士對自己的聲討怒罵。
「我們有仇,你們想殺我也是理所當然。既然如此,諸位便一起上吧,我趕時間。」
段別隱想的不錯,今日的江橫不對勁,自仙門討伐星雲觀以來,江橫一直是面色陰沉,心事重重的,他從未有一刻這般開懷的大笑——
不等仙門眾人動手,江橫甩袖揮刀。
那一刀,是修仙界千年萬年不曾有過的輝煌燦爛。
無人可接,無人能擋。
刀氣橫貫千古,縱肆天地,似要講這世界斬於刃下。
一點寒芒,白骨堆雪。
流星趕月,萬山紅艷。
—
春山城
西華苑中,謝辭孤身一人待在庭院之中。
院中堆滿了放不下的慈燈。
最後一盞,他沉思許久,劃破食指,鮮血在靈絹上緩緩寫了江橫二字。
雖然江橫不會死。
但他希望,這個世界的機會能釋懷一切。
謝辭眼神深邃,看著這二字,想起江橫少年意氣的笑臉,放縱恣意,無憂無慮。
他眼中浮現出一絲不曾有的淒恍。
似乎只有在這一瞬,他的情緒不再壓抑,不在掩藏。
滿腔愛意溫柔了他的眉目,指尖輕輕撫上慈燈。
他能為江橫做的,只有這些了。
此去。
如霧如電,夢幻泡影。
望君。
萬世順遂,自在隨心。
謝辭在回星雲觀之前,將西華苑灑掃了一遍,斷秋堂里供著禪瓔的神像,他點了香,拜了一拜。
將門扉推開,正對著庭中枯死千年的寒英晚水。
謝辭沉默地走出去,他抬起胳膊露出漂亮的一雙手,輕輕撫摸樹幹,無論他如何注入靈力去灌溉,他感受到的仍是沒有生氣的乾涸,衰敗。
是枯木啊。
離開的這一夜,星繁月明,他將庭院中的慈燈點了。
春山城裡的人不多,不知誰人高呼了一句『有人放燈』,百姓紛紛走上長街,目光虔誠地望向朝夜空飛去的蓮花慈燈。
謝辭背對著人群最熱鬧的地方,穿著江橫最喜歡的白衣藍袍,神諭簪發,朝回山的路上走去。
不疾不徐,人間千載。
他都見過。
這一回,是要去告別他所珍愛之人。
—
謝辭還未走到星雲觀所在的山域,便嗅到濃郁的腥臭。
和過去偶有的幾次走到終點一樣,他挑起仙門百家與星雲觀的矛盾,利用長澤留下遺言給聞修白——
只要謝辭不死,這個世界就會重新到來。
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謝辭想,自己是晏西樓用寒英晚水木雕成的傀儡,是草木無心,所以才能對這些師兄師姐、宗門弟子的生死置之度外,冷血無情的嗎?
或許吧。
他從木枝化作傀儡是在寒英少君瀕死的一刻,是晏西樓讓他照顧好寒英少君的。
後來,歲昔與禪瓔結陣,助寒英少君入鏡花水月重塑神魂。因為他記得晏西樓的交待,所以也入了鏡花水月。
在鏡花水月,他與寒英的轉世江橫成了長澤的徒弟,走過了十世。
他是第一次當人。
第一次體會師徒之情,好友之情,私情愛情……面對宗門覆滅,又怎會當真無動於衷。
他也曾痛苦的在瘋魔的邊緣,質問自己為何要陪寒英走這一程。
質問自己,為何不就此罷手,留在這個世界,停在歲月靜好的時刻。
質問自己,為何一定要親手打碎珍惜的一切。
……
太偏執。
他太偏執,偏執地想讓江橫活下去。
活著,走出這個世界。
活著,回到神庭。
方厭知也是因為這件事而怨懟他,恨他。恨他想將江橫送出這個世界,讓寒英獨自去面對暗藏殺機的神庭。恨他不肯將江橫留在這個世界,做一個有親友在側,弟子滿天下,恣意快活的江橫。
太偏執。
謝辭從星夜走至層雲破曉,淡薄的紅日落在他肩頭柔軟的白雪上。
風聲清悠,遍地屍骸。
謝辭衣擺染上血污,像是一雙雙從地獄深淵中掙扎而出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袍,拽著他下地獄。
一步一步,終是踏上了迎仙鄉庭。
謝辭看見,站在長階最上的年輕人。
烏髮高束,玉帶飄搖,一襲月牙白衣,淡紫仙袍,清風盈袖,腰間沒有珠玉琳琅,只掛著一隻紅褐色的護身符。
護身符燒了一角,卻仍能看出這是一隻符籙宗七階護身符,仙品難求。
謝辭看見護身符時怔了一下,隨後臉色又恢復如初。
這是江橫在春山城時贈予舒沐心的。
舒沐心也死了。
江橫手中的長刀還在滴血。
他殺完了仙門的人。
最後一個是段別隱,不知道被他分成了多少塊,最大的一塊跪在星雲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