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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個個翹首以盼,默契地屏住呼吸,怕驚擾了仙人。
涼風百重,飛雪千里。
牧雲生手中刻刀緩緩放下,他拿衣袖沾著屋檐冰鉤滴落的雪水,輕輕擦拭神像表面,拂盡玉屑。
一把美人玉骨,衣衫仙袍都是古舊的制式。牧雲生從乾坤袋中取出琉璃細頸長瓶,瓶中是他在這幾日收集的朝霞與餘暉,色彩淡雅或明麗。
他打開瓶口,指尖仙術引路,便將鍍了層金色的霞光渲染在了美人玉上。
神像原本的瑩白在一瞬間被填上色彩,明艷灼華,玉帶琳琅,綿雲迤邐,層層疊疊的華裳,繁複美極。
最引人矚目的是神像的臉。
稜角分明,柔美清雅,下巴有些尖,卻沒一點脂粉女子模樣,鼻樑高挺,睫毛濃密,一雙眼尾微挑,波光溫潤多情。
牧雲生取指尖血為祭,為神像點開神光。
他目光專注,凝望著這尊樹立迴廊中的神像,眼神變得很遙遠。
這一刻,所有人都瞻仰著神像威儀,沒能發現有人悄無聲息地踏入了西京石觀。
漫天白雪。
庭院花開,青竹翠微。
清清手裡拿著沒吃完的糖葫蘆,若有所思地站在江橫身後,她歪著腦袋望向這尊神像,盯著那張臉有些出神。
很奇怪,她很少莫名其妙地討厭一些事物。
這是頭一次。
厭神。
厭惡牧師兄跟這尊神像站在一起。
開完神光,這尊神像才算禮成。牧雲生對這尊神像談不上滿意還是不滿意。看了眼身後門扉打開的大堂,空蕩蕩的。
他進屋重新擦拭了一遍香案,繪了靈符守陣,點了燈,最後燃了七根天心燭。
牧雲生走出,素手抬起神像步入神祠內。
倏爾一縷白光劃破黑夜,筆直地劈入庭院,花木飛濺,積雪亂灑,雷鳴瞬息而至。
圍觀的乞丐們嚇得面色蒼白,手忙腳亂地四處逃竄。
神祠被雷劫劈中,屋脊動盪,斗拱吱呀作響,落下鬆動的木屑。
搖搖欲墜,幾近倒塌。
看上去,這座神祠也不願意接受一尊墮神的神像。
江橫眼見不妙,足尖點地飛身,十指掐訣翻飛結印,靈光自他指尖逸散而出,勢如光火朝天而去,擊潰了隨之而來的九道雷劫。
牧雲生撩袍一跪,光潔白淨的額頭點地。
神祠搖搖晃晃,像一個手腳抽搐的瀕死之人。
牧雲生磕了三個響頭。
額頭與地面的撞擊聲,又沉又重,穩住了即將傾塌的建築。
神像立好,給空蕩的大堂添上了畫龍點睛的一筆,神光耀耀。
江橫腦中閃過一句話。
珺璟如曄,雯華若錦。
天雷散去,閃電無蹤。
門外長夜欲晚,風雪大盛。
江橫似聽到了腳步聲,是經過鵲塔,朝朝竹林庭院這邊掠來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轉身,滿是期許的目光掃向翠竹林後——
輕掩的朱色大門,被風悄然吹開。
謝辭一襲不染塵的白衣藍裳,站在外面。
江橫眸光顫了顫,目光緊緊地盯著身形清瘦的心上人。
他嗓子沒由來的癢,想喊又未能發出聲,自己的不辭而別是不是惹了謝辭不高興。
隔著飄落在燈影燭火中的一場大雪,江橫滿目擔憂化作灼熱滾燙的思念,不閃不避地迎向他。
還未散去的乞丐們撞見了神仙般的人物,紛紛停下了動作,側目仰視仙姿玉貌的謝辭,只是他身上透著一股冷若冰霜的森然氣質,無人敢靠近。
「阿辭,你來了!」江橫先開口,又低又啞,明明很開心見到他,可一見面又必不可免地想到故事的結局。
江橫的聲音被風吹散,落在謝辭耳畔全是難過。
謝辭長眸依舊是深邃的蒼色,眼底蘊著晦暗陰霾在此刻盡數煙消雲散。
與江橫四目相對,他清冷的眉眼中掠起溫柔的碎光,淺淺笑意。
謝辭唇邊的笑,讓江橫鬆了口氣,放下了所有念頭和束縛,他跟著彎起眉眼,笑意清澈見底,眸光瀲灩生輝。
「站著別動,我要抱抱你!」想到謝辭沒有生氣,江橫克制不住地激動,拔腿就朝他跑去。
肩頭穿過庭中錯落的花枝,撞落一樹飛花,袖袍攏住花香,浪漫自知。
很快他就到了謝辭身前,不等謝辭答應,逕自扣住謝辭細冷的手腕,將人用力攬入懷中。
所有思念與萬般情緒,再將他緊緊抱住的一刻,都得到了——
不是!
江橫瞳孔一縮,情緒卡在不上不下的心頭。
為何,禪瓔的墮神會跟在謝辭身後?江橫下巴搭在謝辭肩上,與之遙遙相望,多少有些尷尬。
戴著半張牡丹金面的年輕人在風雪中暗夜生輝,層疊繁複的神衣吹散如雲,慵懶華貴。
他朝江橫眨眨眼,露出線條漂亮的下頜與殷紅的唇角。
「好久不見,小渡月。」
第101章
一座破落石觀, 風雪寒涼。
冬至這夜,又來了兩位謫仙般的人。
庭院裡還沒躲出去的乞丐有十來個,謙卑惶恐地看向二位, 只覺這二位身上籠罩著一層明華流光,氣質讓人心生敬畏。
更令人驚訝的是, 後面步入的那一位, 他一抬手便摘下了牡丹金面, 露出令人震驚的秀逸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