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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鳶朝他眨眼一笑,彎了彎櫻唇。
她很喜歡和江橫說話,自今日見他第一眼起。雖然他此刻是慌忙緊張的,狼狽又疲倦,可她能感受到江橫身上有一縷溫暖的氣息在吸引她。
鹿鳶走到床邊,懸針束脈,走遍謝辭周身。發現他身上不僅是魔氣與靈氣在互斥,還有天劫之中伴隨的神罰之力的余勁,三股力量聚在一具軀體之內,互相排斥爭奪著,這樣耗下去,他要麼力竭而死,要麼失去意識走火入魔。
若是前者,死了也就算了。
若是後者,恐怕要給修仙界帶來一場浩劫。
當年師尊便是懼怕晏西樓控制不住體內三股力量給修仙界帶來殺戮,所以才出手相助於他。縱是那時晏西樓沒有失去意識造下生殺罪孽,可後來登入神庭也是創下了不少彌天大禍。
也不知師尊至死,有沒有後悔救他。
今日選擇來到了自己手中,鹿鳶靜看床上躺著的清俊美貌的男人,心情複雜,出手還是不出手,是一個問題。
她不想出手,但也不忍見江橫如此悲傷難過。
鹿鳶抿抿嘴角,扯了扯江橫的衣袖,小聲提醒他:「照我看你是打不過你這個師弟的,與其等他走火入魔後造下不可挽回的惡果,不如當師兄的快刀斬亂麻,替師門守住清譽。」
江橫正兒八經地看了眼小姑娘,搖頭拒絕了她的提議。
「謝師弟於我有恩。」
鹿鳶語氣爛漫,「今日你殺他,阻止他日後瘋魔,當作報恩。」
「……」江橫無語,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滿心焦慮與難過之情也散了不少。
「不可。」江橫終於揚起沒什麼血色的唇角,眼眸點染了幾分笑意,整個人溫柔的如同明月清輝。
明明江橫與別川先生長得不像,但是笑起來時身上的氣息,再次讓鹿鳶沉迷了幾瞬。
「至少在我看來,謝辭比我的生命還要貴重的多。我絕不會看著他死的。如果他當真如姑娘所言,日後瘋魔,那江橫便隨他一起瘋魔。」
「欸,你這人!」鹿鳶氣得跺跺腳,搖搖頭,發間簪花玉帶隨風而動,一張小臉滿是遺憾。
「還請鹿姑娘出手相救,江某不勝感激。」
說著,江橫取出謝辭那隻裝滿了槐幣的乾坤袋,遞給小姑娘:「請鹿姑娘,施恩。」
鹿鳶抬眼看著江橫的手,纖長有力,筆直漂亮,而他掌心放著一隻染血的乾坤袋。
她沒接。
她抬手握住江橫的手,冰冷的手指觸碰到一片溫暖,她舒服的眉眼都展開了。
莞爾一笑,小姑娘開心極了:「我與你有緣,大概是幾輩子的緣分,不妨與你實話實說。」
江橫道:「姑娘請講。」
鹿鳶語氣冷然,口齒清晰:「仙魔兩道雙修的,是不會得善終的,你師弟就算能渡過此劫,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江橫臉色一變,忍下怫鬱,朝她再一拱手施禮,「江橫請姑娘高抬貴手,救我師弟一命。」
鹿鳶不想救。
是覺得救一個會帶來腥風血雨的男人,真的有意義嗎。她雖已死,不再是修仙界之人,但少年時跟著師尊登神梯入神庭,什麼樣的人和事沒見過——
再高貴溫柔的男人也有鮮血冰涼的一天,再陰沉冷戾的男人也有跪在神梯前痛哭瘋魔的一刻…
今日見好,明日見壞,說是世間無常,也只作是無常。
江橫見她如見救命稻草,能在彌河鬼市的豈會是泛泛之輩,如若鹿鳶都救不了謝辭,修仙界便更無人有此本領。
他見鹿鳶不肯相救,但鹿鳶對他態度不差。
江橫不做他想,直接撩起衣袍,撲通一下,背挺得筆直的跪在了鹿鳶面前。
一日之內,連跪兩次,心情複雜難言。
江橫聲音哽咽,眼眶暗紅一片,睫毛濡濕,眼中水波似秋光,脆弱亦折。
「江橫願在人世供玄心仙君與小神醫師徒二人神像千座,只求小神醫今日救我師弟謝辭一命,江橫感激不盡。」
像他們這種被逐出神庭之人是不被世人銘記稱讚的,只能困居彌河鬼市,在人世間連一座神像都沒。就算過去有過神像,也都隨著他們入彌河鬼市後煙消雲散了。
世上不會有人記得,被驅逐的神。
鹿鳶一時感慨萬千,心情沉重,垂眼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江橫。
她低著頭,很難過,他為什麼要跪自己。
「你不要跪我。」鹿鳶側身避開。
「江橫願在人世供玄心仙君與小神醫師徒二人神像千座,只求小神醫今日救我師弟謝辭一命,江橫感激不盡。」
他重複了一遍,目光殷切地望著她,祈求。
鹿鳶想起數千年前,她還很小的時候,只是師尊座下的小藥童。
那日黃昏,別川先生背著渾身是血的晏西樓來藥王谷求見師尊,也是如此。
師尊不願惹上麻煩,因為他總說晏西樓這個人深不可測,若一日登神都,恐天下大亂。
那時候別川先生也是跪在了藥王谷的雲崖草廬前,三天三夜。
師尊也在草廬中站了三天三夜。
最後,他讓別川先生去尋三件失傳已久的稀世奇藥。
幽都的孤月草,崑崙的晴光雪,瀛洲海底三千年的海魂晶。
待別川先生尋到三件藥材之後,他才不情願的出手救了晏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