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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泛起一絲苦澀難言。
江橫手肘支在膝上, 揉了揉眉心, 不確定地問, 「許慕艾, 不對,是許慕。」
沉默片刻, 他再開口時語氣平緩了不少, 「為了十一城眾,終究還是取了龍首, 以龍脈鎮守地脈?」
謝辭彈指,靈光一縷落入紫爐中, 燃了一把天心孤松枝來煮茶。他偏過頭,垂下的眼睫濃密如霧, 望向水榭外無風無浪的河水, 聲音淡淡的沒什麼情緒。
「不知道。」
江橫咬了咬牙, 感慨道:「當他的朋友真是夠慘的, 還好我沒跟他拜把子。」
謝辭眉心微挑, 斜睨了他一眼。
江橫抿唇, 嘴角往下撇,「我倒也不是那個意思。」
謝辭喝茶。
「本就不應存在的城。」江橫情不自禁道了句,握著瓷杯的手一頓, 他想起穿書之前在網絡上討論極多的困境,電車難題。
不管在當時還是現在, 艾水月註定會成為被大多數人放棄的一方。
夢中許慕持傘掠空的畫面在腦中盤桓不去,傘布鮮紅。
那日在風嵐石城離開客棧時,雀斑仔將傘送給他時,曾說過,十全十美。
那時許慕亦站在一側看著自己接過傘,卻無絲毫波動,這是為何?
江橫困頓不解,甩袖起身抽出傘來。
撐開時,珠串琉璃相碰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響,茶金色的飄帶無風自動,點點靈光散發,華美秀逸。
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江橫抬眼端看這把傘,心中被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填滿,好似自己在這一刻遺漏了許多重要的東西。
而自己所遺漏的,恰好是將一切串聯起來的關鍵。
眼下,他無法將發生的一切串聯起來。
揉著眉心思忖了許久,最後他收了傘,看向未發一言的謝辭。
「謝師弟,你不覺得奇怪嗎?」
謝辭淡著一張神清骨秀的玉顏,慢條斯理地喝著茶。
江橫道,「為何這把傘會落到風嵐石城的小二手中,不應該在許慕艾那兒嗎?」
謝辭抬了抬眼,灰綠色的眸子淡看江橫,唇邊扯開一絲不明顯的弧度。
已經在思考了麼。
謝辭微點下頜,「嗯。」
見謝辭與自己有著同樣的疑惑,江橫細細回想與許慕有關的一切,從最初在風嵐石城,到留仙客棧暫別,以及夢中所見……
「我們離開風嵐石城的那晚,許慕他也看見了這把紅傘,現在想來,他那時竟是出奇的平靜。」
江橫閉眼回憶雀斑仔將紅傘遞給自己時,舒沐心與祝景明正要率領玄幽門弟子開陣回北域,方厭知與謝辭冷臉相對,他站在雀斑仔的對面,客棧門外的燈籠之下。
只許慕,一個人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風雅落拓地站著,如松如竹。
江橫猛然睜眼,眼中泛起絲絲疑惑,但他十分肯定。
「甚至,他還笑了。」江橫對謝辭道。
如果自己是許慕,數千年後再見故友之物,不管是因為虧欠還是感懷,多半都是笑不出來的。
但,許慕笑了。
江橫沒辦法形容他的笑容。
太簡單了。
單純的,清澈的,沒有絲毫雜念的一個笑容。
因而也沒有更多意味。
謝辭適時地開口,幫他補充了最重要的一點,「現如今艾水月出現在了彌河鬼市。」
腦子裡斷掉的弦在一瞬間被接連上,江橫猶如醍醐灌頂般,眼底的疑惑瞬間如輕風吹雲般散開,只餘一片笑意。
他朝謝辭笑得分外好看。
「就是這個意思!」
謝辭不期然對上了江橫的笑容,晃了心神,也隨他揚了揚唇角,神情之中蘊著一片淺淡的溫柔。
冰雪逢春,寒夜飛花。
江橫一時怔愣,他早就知曉謝辭相貌絕佳,卻少見他笑。
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起來,直到臉頰有些燥熱,江橫才回過神,輕咳了聲,尷尬地移開視線,就著茶水緩解了尷尬,繼續回歸正題。
「許慕彌平華陽城水禍至今三千多年,我們在鬼市遇到小白龍,是不是能說明小白龍並沒有成為華陽城的祭品?如此一來,華陽城水禍又是如何解決的?」
江橫記得,晏西樓說過。
未足千歲而亡者,留魂三千歲也。
艾水月便是在未足千之歲時遇見許慕的。
謝辭看著江橫為華陽城舊事傷神,江橫眉心的困惑和眼中的不解、喃喃自語的疑問……這些情緒他見過數次。
真如自己所想,真如那玄妙的幾世輪迴中的暗示,江橫並不知曉自己在重複著過去走過的路,一旦江橫知曉,這一世便會瞬間在天災神罰之中結束。
謝辭生平第一次不敢,也沒把握去試探這個答案。
這是最後一枚無曌印。
失去這次機會,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輪迴之外會是什麼。
至少,不是被擺布的、重複著的人生。
江橫現在所能觸碰到的線索來自於別川曾在此地留下的夢,那是一種斷斷續續的回憶。
謝辭所記起的事,遠比這些夢境更複雜,更難以言明。
謝辭垂眼看向杯中清澈透亮的茶水,一如明鏡,映著自己的臉,又不是自己的臉。
一如在淮陰古城的那口井,他所見的一切,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