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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後,謝辭寫完名字才嗯了聲。
禪瓔又道,「你真的,做得到嗎?」
謝辭不答。
禪瓔想了想,低聲一笑,「如果是你,一定可以。」
謝辭寫完『曉夢遲』三字,他眉心輕蹙。
記得這個人是他的大弟子,劍眉星目的少年郎,天生劍骨,劍心澄明,應是前途無量的。
禪瓔又道,「我是墮神,今夜過後便該離去了。」
謝辭道,「你要去見他?」
禪瓔想去。
但是,他不應該去。
他怕他去了,會捨不得牧雲生去死。
「誒,」禪瓔嘆了口氣,仰天不語。
思索無果,禪瓔琉璃般的眸子瀰漫著困惑,「我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
準確一點說,此刻在春山城中的禪瓔並不是真正的禪瓔。
他只能算得上是禪瓔的一念。
一念墮神。
「我見過他。」謝辭抬了抬眼皮,看向禪瓔。
「誰?」禪瓔思緒一頓。
「禪瓔,」謝辭道,「在烈陽山谷的火獄之中。」
墮神是從神庭逃下來的,但他下凡之時尚未被處罰關在火獄,並不知曉神庭還有這一處地方。
轉念一想,身為墮神他曾被恨意主導,造下殺孽千重,萬般罪過,適才牽連禪瓔被罰。
在墮神回憶那段腥風血雨的日子時,空氣里的花香都染上了潮濕的腐臭味。
幾次轉世,幾世相逢。
他以為自己還來得及去彌補,可腦中全然是牧雲生被他逼到絕望時那雙無悲無喜的雙眼。
既不恨也不怨,只是替禪瓔造一座神像而已。
「他已經放下了。」謝辭說道。
墮神沉默。
謝辭所指不僅是火獄的禪瓔,也是這一世的牧雲生。
謝辭點燃手邊慈燈,語氣平淡:「菩提樹下,坐忘修禪。」
在神庭時,謝辭替晏西樓照看命懸一線的寒英少君,後隨歲昔去火獄尋求讓寒英恢復的方法。
謝辭初見禪瓔,便是一襲青衣的神君在熾火菩提樹下安靜地坐著,無悲無喜,滿目慈悲。
禪瓔放下了與牧雲生的過往種種,選擇了修禪入佛。
墮神是他的劫。
歲昔開啟鏡花水月助寒英重塑神魂精骨,禪瓔則是要修完最後一絲雜念,渡劫成佛。
所以,在春山城一直等著謝辭與江橫的人是墮神。
從斷雲玉到仙門圍殺星雲觀,只是過程罷了。
墮神臉色白如素紙,許久後他看向謝辭手邊那些往生慈燈,靈絹上的金色梵文。
他想起來,前不久與牧雲生在西華苑時,是牧雲生提議做慈燈的。
牧雲生說,想替這些年枉死之日祈福,早入輪迴,來世不苦。
墮神沉默了許久,他翻開腦中關於禪瓔的記憶。
禪瓔曾與牧雲生結契,約定好要一起飛升的。後來,禪瓔先飛升,被天君告知了自己飛升與春山城的殤疫有逃不開的關係,而引來殤疫的人便是牧雲生。
禪瓔一時的心神不定,生出了惡念——墮神。
墮神是最惡毒的怨恨,漸漸生出偏離禪瓔本尊的思想。一日趁禪瓔閉關,他逃出神庭,在修仙界找到了牧雲生……
再後來牧雲生死了。
他在歲昔的鏡花水月之中找到了重生的牧雲生。
可笑的是……牧雲生來春山城第一件事,就是替禪瓔雕神像。
神祠壁上有初代牧雲生留下的靈力,牧雲生若想解開記憶,他只需要吸收那些靈力就好了。
但是牧雲生沒有。
他只是來雕這一尊神像送給禪瓔,卻並不執著於自己與禪瓔是否有關……
回憶往昔,墮神臉色越發的白。
因為,牧雲生連恨都沒有了。
是放下了。
晚風掃落枝頭紅梅,飄在墮神肩頭,點上幾分艷麗生動的色彩。
偏生墮神那雙眼,心如死灰。
涼風吹花,人世如河,苦難掙扎。
慈燈飄搖,光影之中墮神拉扯嘴角,輕聲道:「那就,不再打擾了。」
謝辭對於墮神是否要去見牧雲生最後一面其實無所謂。
墮神改變不了註定的結局。
他告知墮神在火獄所見,只是替禪瓔暗示墮神對往事已不再執著。
牧雲生不曾怨過禪瓔。
墮神是禪瓔的一念。
牧雲生大概也不怨他了。
那自己呢。
江橫會怨他嗎?謝辭不再思索他們的關係,低眉看向手中素白的慈燈,玉筆點墨,遲疑方寸,緩緩落筆成字。
蕭翠寒。
第108章
蕭翠寒的屍體被掛在了旗上。
白羽蓮峰的人在山下叱罵星雲觀, 拿蕭翠寒的屍身點評作樂。
雅仙宗的弟子怒不可遏,一個個氣得發抖,雙目赤紅。
無休無止的廝殺, 像是結束前最後的掙扎。
眨眼之間的生離死別,已重重壓過漫長的一生。
江橫心口被法杖貫穿後留下一團黑霧, 傷勢潰爛沉重, 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此刻全憑著一股複雜的情緒支撐著。
謝辭。
因何如此。
這山上不曾有人虧欠於他。
江橫望向窗外風光偶有出神。
曾經在山上的輕快時光不再入夢來, 死去的故人比留下的人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