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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江橫以為謝辭想對自己做什麼,啊不對,想對自己說什麼的時候。
謝辭鬆開了抓著他衣襟的手。
而封面綺艷的話本也在他手中化作點點靈光,消失無蹤。
江橫舒了口氣,手忙腳亂地倒了杯茶,連飲三杯壓壓驚!
好在謝辭合眼打坐,未再多說什麼,江橫便走到馬車內側的床榻躺下,閉目裝死,冷靜冷靜。
—
此去淮陰古城路途遙遠,目之所及,馬蹄所踏,皆是金色砂礫。
乾燥的烈風,酷熱的驕陽,晴空萬里,空曠星夜。
他們一路上遇到了沙塵暴、龍捲風、還有聞風喪膽的魔鬼城。
好在兩輛馬車都有高人坐鎮,一路化險為夷,未曾耽擱。
第四日,傍晚。
目光盡頭,終於不再是一成不變的金色砂礫。
是一座在風暴中,用石頭堆砌的黑色古城,風沙掩埋了牆角。
看不見燈光,也沒有人。
城中風大,穿過大街小巷,捲起破舊的挑子和掛旗,簌簌作響。老舊的門窗爬滿蛛網,被風吹得搖搖擺擺,發出蒼老的吱吖聲。
江橫小臂的血脈已經快接近手掌範圍了。
還剩四天。
他身體越發的虛弱,臉色也比往日更為蒼白。
謝辭先下了馬車去前面探路,江橫待在馬車裡。
跟在後面的許慕艾撩袍跳下馬車,走上前去,以手掌覆在地面,片刻後起身,凝視著前方被風席捲的街道。
「沒有活人。」
江橫下意識揣測他的言外之意,是說妖魔鬼怪奇多?
謝辭探路許久沒有回來,江橫心中頗有幾分不安,他順著傀儡的手下了馬車。
下車後,江橫被風吹的渾身發冷,他沒鬆開握在掌心的手。
似想從謝辭的傀儡身上汲取一絲微暖。
而下一刻,江橫手心沒有溫度的冰冷指尖化作了光點,在他眼前消失不見。
江橫一驚,情急地朝傀儡撲去,手指穿過了他的黑色道袍,眼睜睜地看見傀儡在自己眼前消散如煙。
「謝辭!」江橫嗓音發緊,手都在顫。
為什麼,謝辭探路還未回來,傀儡這一刻突然消失?
他是不是遇到危險了!
許慕艾聽見聲音,回頭看向江橫,卻見他一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馬車旁。
咦,傀儡不見了。
江橫維持著手握拳的姿勢,回身朝許慕艾道,「謝辭的傀儡——」
他話還未說完,便看見前面空巷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
江橫提到嗓子眼的心徐徐落回原位,鬆了口氣,緊握的雙手也鬆開,他快步朝謝辭方向走去,「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謝辭目光沉沉地望向朝自己走來的江橫,由著他將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側目看了眼江橫的手。
謝辭什麼都沒說。
在回來的路上,在這條長街的拐角,他看見江橫扶著傀儡的手下了馬車,看著江橫緊緊抓住傀儡的手。
不肯松,不肯放。
他心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煩悶。
與方厭知不同,對於方厭知他是純粹的深惡痛絕。
對於自己的傀儡。
謝辭說不上來,卻不敢深究其中情緒。
「你找到什麼了?」江橫問他。
謝辭淡聲,「沒有。」
江橫又問,「那怎麼去了這麼久?」
謝辭不答。
許慕艾頗有深意地看了眼謝辭,風輕雲淡地開口道,「淮陰古城中有一口古井,聽說能看前世今生。」
謝辭側目看了眼許慕艾,與對方視線相接,然後又錯開。
江橫道,「真有這麼神奇的事?」
「你信了?」許慕艾問了一句。
然後他扭頭朝江橫一笑,打趣道,「江宗主不是喜愛看話本麼,這話應該在話本中見過不少才是?」
「……」我的母語是無語,江橫閉嘴不言。
謝辭沒信,也沒完全沒信。
那口古井的存在,是他在腦海混亂的片段中發現的秘密。
只是抱著試探的心態去尋找,沒想到他真的看見了。
無臉神像、風嵐石城、淮陰古城、彌河鬼市……
這一切,他隱約覺得熟悉卻又無法拼湊完整的片段,都在那口古井中完整了。
他已經經歷了很多次,從起點至終點。
不對,他沒有到達過終點。
一直在路上。
謝辭也完全明了,為什麼風中傳來的聲音會說——
[原先是說有五枚無曌印的]
[原先是說有五枚無曌印的,如今只剩下四枚]
[原先是說有五枚無曌印的,如今只剩下三枚]
[原先是說有五枚無曌印的,如今只剩下兩枚]
因為。
這是他與江橫,第五次來彌河鬼市了。
他們會在彌河鬼市找到另外半截斷雲玉,之後他們會回到山上,會去遠方,又或者因為江橫死掉,他們結束這一生。
每個命運的不同選擇,都逃生死。
謝辭不知道江橫是否意識到這一切已經在發生了,或者跟過去幾次一樣,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而他無法將這一切告知江橫,否則會跟過去一樣,提前結束,失去這最後一枚無曌印。
而他恰好是一隻『不能開口』的傀儡,是被命運反覆試探的不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