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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鼎聽聞天奉帝有命, 傳召於他,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喜意。
他雖然久在羽林軍中,卻並算不得實權人物。
舊日羽林軍大將竇存錫在羽林軍中威望極高, 人皆信服。竇存錫的兒子竇克孝, 雖然早先從文,並未參軍入伍, 在竇存錫死前沒有在羽林軍中謀得一官半職。
而他又娶了尚書侍郎高良的嫡親妹子,在高良的保薦下成功升任羽林軍中郎將一職。但軍中許多將官老人對他並不服氣, 常在背後議論他身無寸功, 德不配位,令他惱怒萬分。
竇克孝又不知受了什麼刺激, 數年前忽然投筆從戎, 參軍加入了羽林軍,竟還真的依靠戰功一路升上了校尉。
他幾度打壓,都沒有起到具有實質性的效果。軍中很多人因為竇克孝勇武善戰, 再加上其父的聲望猶在, 對竇克孝反而更加尊崇,這讓趙鼎產生了一種濃烈的危機感。
北疆一戰,他與羽林軍一直需要隨天奉帝坐鎮中軍,守護天奉帝的安危,不能擅動。戚玉霜又對他們有所偏見,不肯任用,只調遣鎮北軍立功揚名,令趙鼎自覺有力無處使,氣憤不已。
如今京中出事, 正是羽林軍所轄, 他身為羽林軍中郎將, 被天奉帝授意全權察查此事,終於找到一次大展身手的機會。
這兩日裡,趙鼎在京中徹查大街小巷與所有人員往來之所,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他擒獲了犬戎的暗探奸細。
聽到天奉帝的召見,趙鼎來不及多想,喜氣洋洋地押送著犬戎奸細一路入宮,向勤政殿趕來。
然而,趙鼎並沒有注意到。
他的背後,那名被捕而沒有自殺的犬戎奸細,在聽說天奉帝傳旨入宮審訊的那一刻,忽然猛地抬起了頭。
匆匆跨入殿門,趙鼎看到屋中人數眾多的時候,頓時一愣。
他驚訝的不單單是殿中的人各個都是朝中大員,而是……
天奉帝坐於上首御案之後,鄭老尚書賜座於側,中書侍郎高良侍立在右,再往下……
竇克孝怎麼也在這裡?
趙鼎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這也就讓他並未注意到,地上還蜷縮著一個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還沒有來得及等趙鼎有所反應,他身後的犬戎暗探,忽然用一種極度驚恐與憤恨的聲音,大聲喊出了一串短促的音節。
地上的高慶,在聽到這一串音節後,突然劇烈地扭動了起來,幾乎要掙脫繩索,從地面上掙扎而起。
天奉帝右手猛然抓住扶手,大聲道:「他說的是什麼?」
場中諸人,只有竇克孝會犬戎話。天奉帝自然是在問他。
竇克孝語氣急促地說道:「他說了一個名字。」
犬戎暗探的雙眼,死死盯著地上蜷縮著的身影,用難以置信的語調,再次極為尖銳地高喊了一聲。
「是什麼?」天奉帝身體驀地前傾,幾乎要從龍椅中坐了起來。
竇克孝的眼睛緊緊鎖定著犬戎密探的神色,嘴裡一字一頓地說道:「他說的是……」
「三日紅,你是要……叛變單于嗎?」
「砰!」天奉帝身體驟然跌坐回龍椅上,力度之大,幾乎要將龍椅向後整個翻倒!
「陛下!」
「陛下——」
殿中諸人驚呼出聲,眾多內侍急忙向前來扶。
就在這一刻,竇克孝大喝一聲:「不好!」
他猛地撲上前,一隻手狠狠扼住犬戎暗探的下頜,力氣大到直接將他的下頜骨卸了下來。
然而,已經晚了。
犬戎暗探的嘴角,驟然留下一絲烏黑的血跡。
竇克孝急聲道:「這是犬戎單于貼身狼衛的特製毒藥,一旦身份暴露,狼衛會直接咬破毒囊,服毒自盡!」
天奉帝目光怔然,沒有理會竇克孝的解釋,仿佛對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失去了興趣。
竇克孝的身影半跪在地上,寬厚的背脊幾乎將犬戎暗探的身形全部籠罩在陰影里。
他語氣中滿是急促,但在殿中眾人看不到的地方,竇克孝的面色卻平靜如水,絲毫沒有語氣之中的那份急促。只是在他的雙眼之中,慢慢地浮現出一絲悲哀之色。
犬戎暗探仰著臉,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但他的目光緊緊盯著竇克孝,眼神中仿佛還有最後一絲想要說出的話。
竇克孝嘴唇微動,以毫無聲息的唇型吐出了一句話:「殿下會命人撫養令妹,風光出嫁,直至終老。」
「犬戎暗探」看到竇克孝無聲的話,仿佛心中最後一塊大石也落在了地面上。
他生於黃河岸邊,年久不修、處處漏隙的大堤,讓一場驟然而至的洪水,奪走了他父母與所有親人的性命。只留下他,與骨瘦如柴的妹妹相依為命。
他帶著妹妹四處流浪,遠望著冀州刺史府中歌舞昇平,金杯銀盞交相碰撞的聲音。
有一日夜晚,他在與野狗搶食,為了給妹妹搶到一小塊髒污的饅頭,卻恰好看到長街的對面,刺史府中大批的官銀在夜色中裝上木板厚重的馬車。
不知是什麼催動著他,一狠心將年幼的妹妹託付給村中一個好心的人家,一個人拖著瘦弱不堪的身軀,沿街乞討,尾隨著馬車隊一路北上。
那是他第一次來到京城,也讓他看到,那一車車雪白的官銀,被刺史趁夜送進了高府之中。
在那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一場悲劇的人生,來源於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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