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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玉霜的雙眼已經熬出了層層血絲,正用濃茶提著最後一口精氣神。林傳慧中途靠在牆上迷迷糊糊地眯了一會,被傳令兵的稟報聲驚醒的時候,才發現戚玉霜依然保持著她方才入睡之前看到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盯著戰報,手指在地圖上緩緩滑動,不斷地計算著。
來來去去的傳令兵眼中,戚玉霜宛若一座鐵打的雕塑,永遠冷靜、沉著,有條不紊地下達著一道有一道命令。在城牆上,楊陵與竇克孝兩位將軍,恐怕也正在等待著戚玉霜的將令,並無條件信任地前去執行。但林傳慧卻知道,此時在那厚重的鶴氅之下,是一具多麼傷病累累的身軀。
是她親手將戚玉霜扶到榻上,為她披上衣服,挽起頭髮,就像照顧自己的妹妹一樣照顧著她。
但眼前的這位女子,並不是她的妹妹,而是威名深重的戚大將軍,如今京城的定盤星,守城三軍的精神支柱。在所有人心中,她仿佛都無所不能,不需要照顧,更不會有軟弱與疏漏。
林傳慧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紅。她猛地轉過身,用袖口強行拭去了所有悲傷之色,生怕自己露出任何一點異常,使得正在全力籌算的戚玉霜分心旁顧,影響戰局。
臨近天明時分,門窗外傳來的轟鳴與戰鬥之聲終於暫時止歇。經過這一晚漫長的夜戰,雙方傷亡無數,人困馬乏,犬戎不得不暫時鳴金收兵,重整旗鼓。
堆積在城下的犬戎屍體幾乎成了一座小山,卻沒有人打掃收拾,北風吹過,流淌而下的血液很快凝固成了深褐色的堅冰。
周顯在太子親衛的護送下,騎著快馬趕到鎮國公府,一進門,和戚玉霜的眼神對上,兩雙熬得通紅的兔子眼面面相覷,無奈地笑了起來。
戚玉霜知道周顯如今統籌六部,全權調運糧草、軍資、用水等戰備,安置流民,安定百姓,徵召民兵,在後方忙得不可開交。
趁著停戰修整的間隙,周顯帶著御醫,再度把戚玉霜的身體檢查了一遍。
戚玉霜主要傷在皮肉,最重的不過是肺腑之中的濃煙與淤血,人既然已經熬過最危險的一關,醒了過來,就應當已經沒有大礙。但恢復得這麼快,還是令御醫老人家嘖嘖稱奇:「不愧是戚家人,大將軍,恕老朽多嘴,您這樣的恢復速度,真乃老朽平生僅見。非是骨肉之勖助,實在於將軍之心啊。」
戚玉霜的身體裡,那一道脊樑直直地佇立在皮肉之中,撐起了一口不竭的精氣,頂在胸膛之中。即使骨肉斷折,支離在五臟肺腑里,只要那一口氣不散,戚玉霜就不會倒下。
戚玉霜苦笑一聲,沒有回答。
周顯默默聽著老御醫口沫橫飛的讚嘆,沒有說什麼,漆黑的瞳孔凝視著戚玉霜,半晌之後,只是將戚玉霜的領口緊了緊,指尖挑開紅色額帶,用手背碰了碰戚玉霜額頭的溫度,見她額頭溫度尚溫,沒有寒意,這才垂下眼眸,轉頭吩咐這位御醫老人家,從今日起不必在宮中待命,就留在鎮國公府中,隨時為戚大將軍看顧病情。
戚玉霜額頭上的額帶被周顯挑開,一陣涼意頓時升起,她剛感覺略微有點不自在,周顯就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回過頭,俯身靠近坐在榻上的戚玉霜,指尖靈巧地繞過她的鬢髮,如同演練過很多遍一樣,利落地在她腦後重新打了個結。
周顯的手指帶著淡淡的涼意,不小心拂過戚玉霜的肌膚,如同涼質的玉石一般,讓人不由得一顫。
戚玉霜道:「手怎麼這麼冷?」
周顯笑道:「沒什麼。」
戚玉霜微微嘆氣,知道他定然是在寒風中四處奔波了一個晚上,才會把手吹得如此冰冷,連從街上挑塊石頭,恐怕都比他現在的手暖和。她道:「你先回去休息。」
今天還只是第一戰,之後的幾天,依舊將會是一場又一場硬仗。大孟沒有退路,除了與犬戎這麼消耗下去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距離鎮北軍到來,也許還要半月有餘,只要能支撐過這一段時間,大孟就能夠抓住戰機,扭轉戰局。
周顯靜靜地看著她,微笑道:「好,你先睡一會。」
戚玉霜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兩個人竟都不想先休息。
最後,書房裡拉下圍簾,支起了一個短榻,周顯袖修長的身軀就這麼蜷縮著睡在上面,與戚玉霜遙遙對視了一眼,這才轉身安靜地背對著對方,陷入了安眠。
戚玉霜又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中一片血腥與戰火,幾乎染紅了整片天際,在一片斷壁殘垣之中,她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可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到周顯的身影。
她的身體依舊虛弱,但即使在睡夢之中,出於多年沙場征戰、生死之間的潛意識,戚玉霜的呼吸聲也格外輕微,如果不仔細去聽,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睡在短榻上的周顯,眉頭卻忽然一蹙,披衣而起,用手籠起一簇微弱的燭火,輕輕挑起簾幕,地走到戚玉霜榻前。
戚玉霜在睡夢之中,雙眉也緊緊地皺在一起,呼吸有細不可查的紊亂,仿佛在做著什麼噩夢,一隻手忽然從錦被中探出,似乎想要摸索抓住什麼。
周顯伸出左手,輕輕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輕聲道:「睡吧,玉霜,我在這裡呢。」
戚玉霜的呼吸輕輕一滯,好像覺察到了什麼,漸漸平穩了下來。
周顯披著衣服坐在戚玉霜榻邊,靜靜地看著她熟睡的面龐,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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