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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班坐在輪車上,獨自面對著祭壇上雄偉高貴的烏那神神像,微微低著頭。
雪花從高空之中紛紛揚揚地落下,毫不停歇地落在他瘦極的肩膀上。尤班卻一動不動,任由大雪逐漸積滿了他的肩膀。
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當然,也沒有人敢於去探尋這位喜怒無定的新單于陛下的心事。
城中,馬蹄揚起的塵埃漸漸消散。
大雪帶著肅殺至極的寒氣墜落而下,覆蓋在城中每一寸角落。
帶著餘溫緩緩蔓延在街道之上的大片血跡,都在這種溫度下,迅速凝成了一片滑膩的冰層。
冰層之下,有一雙雙圓睜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單于陛下。」有人躬身在尤班單于背後低聲稟報導,「鷹師已將全城盡數清掃,確認再無活口。」
「從今往後,犬戎只有客鐵、丹軼二部,永生永世,追隨效忠單于陛下!」
「很好。」尤班單于沒有轉身,只從輪車中傳出一聲低啞的嘶笑。
「這雪,越來越大了。」
曾經在犬戎三部中最為強大的婁邪部,在這樣的一個雪夜中,成為了一段被大雪埋葬的歷史。
抵抗尤班單于者,就該是這樣一個下場。既然婁邪一部寧死不肯效忠尤班單于,那他們,也就不需要留在這個世上了。
身後的人小心翼翼地猜測著尤班單于的臉色,口中道:「若不是這雪越來越大,兵馬難以長途跋涉,跨越驍山,如今戚玉霜被大孟困在京城,正是我軍南下的最好時機!」
尤班單于用鼻腔冷冷地哼笑了一聲:「天真。」
「戚玉霜對自己的境遇,怎麼可能全無準備?如今我們若是想要藉此機會趁虛而入,等待著我們的,必然是戚玉霜早就布置好的天羅地網!」
他已經在驍山之中吃了太多的虧。
這座巍峨雄壯、連綿險峻的高山,果然如同犬戎世世代代所說,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險關。
他們多少次闖入其中,甚至差一點,就能夠翻越這座高山。可最終,驍山都成為了他們的埋骨之地。
這座高山,是大孟步兵的屏障,是犬戎騎兵的墳場。
「傳我命令,鷹師不做停留,沿齊噶爾山西下,取——烏諸國。」
「陛下!」身後的人猛然抬頭,驚聲道,「烏諸國是西域十六國的門戶,上次我們借道烏諸,屠滅月闞國,就已經與其關係決裂……」
「我說的是,取烏諸國。」尤班單于的語氣平淡,但這位站在他身後的鷹師頭領,卻聽出了其中蘊含著的一絲森冷的殺意。
不是借道烏諸國,而是……取烏諸國。
就像當年,「取」月闞高姚馬……一樣。
尤班單于的車輪慢慢轉回,他隨手將祭祀時隨手取出的香捏在蒼白的手指之間,輕輕捻動著。
紅色的粉末簌簌而落,在大雪中轉眼就看不見了。
鷹師頭領躬身扶住輪車的手柄,一邊為尤班單于推車,一邊有些猶豫地說道:「陛下方才祭祀烏那神,結果如何?」
犬戎人篤信烏那神,戰爭之前,往往以祭祀為名,進行占卜,來預測戰爭的勝敗吉凶。
尤班單于嘴角浮現出一抹微妙的冷笑,他細長的手指猛然一用力,放才用以祭祀烏那神的香從中折為兩段,直直地跌進了地上的積雪裡。
「陛下!」鷹師頭領大驚失色。
尤班單于微微撩起眼皮,淺褐色的瞳孔里,滿是輕蔑與不屑:
「不需神助。」
「我想要的,就沒有——不成功的。」
……
宮內的地底天牢,最裡面的這一間,牆壁厚得堪比城牆,密封效果極好,屋中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黑暗仿佛能剝奪人的五感,沉重的壁門嚴絲合縫地嵌合在一起,連一絲輕微的聲響也傳不進來。人身處其中,會感覺心跳聲被不斷放大,在五感全失的黑暗中,只能聽到胸膛里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與血脈中血液流淌的響動。
恐懼與無助的情緒,也會在這樣的環境中無限制地蔓延、擴大。
尋常人若是在這樣的地方待上三五日,人基本也就廢了。
這種地方,正是軟刀子磨人的所在,最適合關押那些身份尊貴,不能輕易用刑的人。將人關進去幾天,那些養尊處優、心智不堅定的的宮妃或是王公子弟,基本上什麼都招了。
戚玉霜靜靜地盤腿端坐在床上,黑暗中,看不清她是睜著眼睛還是閉目養神。
她的手指輕一下重一下地敲著木質的床板,敲擊得隨心而散漫,似乎沒有任何的規律,彰顯出它的主人此刻是有多麼無聊。
幾重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點細微的動靜。
戚玉霜的耳尖輕輕一動。
身在牢中,沒有白天黑夜,也只能依靠每天三次送飯的頻率,來估測時間的流逝了。
遠處亮起一盞顫悠悠的小燈,從門縫底下漏進一絲昏黃的燈光。
飯菜從專門預留的小窗里送了進來。
戚玉霜的手輕輕從碗底拂過,果然摸到了一種與往常不同的手感。
她面色平靜,指尖輕輕一划,將碗底最外一層的包裹劃破,從中取出了一張字條。
外面送飯的獄卒,這次似乎並沒有走遠,那盞小燈依舊在外面晃晃悠悠,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地從門縫之中透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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