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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的周顯看著她,嘴角忍不住悄悄地彎了起來。
他對戚玉霜的微表情與動作太熟悉了,每一分變化早就已經被他無數次地描摹,鐫刻在他的記憶里。旁人看著戚玉霜雲淡風輕、談笑自若,但在他眼裡,看到的是戚玉霜在推杯換盞之間那一點小小的不耐,還有她紅潤唇角勾起的半含不露的敷衍式假笑。
這種感覺,真是……
……
酒過三巡,天奉帝的神情似乎越來越疲乏,枯黃的臉色也浮上一絲微醺的紅暈。他蒼老的手指慢慢地握住了龍椅的扶手,身體微微傾斜,似乎有一點不勝酒力。
在一片酒盞歌喉之中,天奉帝藏在皺紋之中的眼睛緩慢地移動著,似乎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群臣。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戚玉霜的身上。戚玉霜在武將之首的位置,與天奉帝離得並不太遠。天奉帝看向她時,戚玉霜似有所感,在這一瞬間回過頭,正好對上了天奉帝的目光。
天奉帝隔著兩道桌案,露出幾分和藹的神色,道:「戚愛卿破犬戎,定北疆,於國有大功,這些年,多有勞碌了。」
戚玉霜站起躬身抱拳道:「臣不敢。」
天奉帝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說道:「如今犬戎來貢,尤班向我大孟俯首稱臣,這著實是戚愛卿之功,愛卿不必推辭。」
戚玉霜眉頭不著痕跡地微微皺了皺。
尤班前來朝賀,明顯是為了聯合大孟對抗婁邪單于的權宜之計,以尤班的自傲與狠辣,怎麼可能真心以臣下之禮侍奉大孟?他眼下如此隱忍,自然是有所圖謀。天奉帝莫非被尤班單于的謙卑恭謹所打動,相信了他的鬼話?
天奉帝輕輕咳嗽了兩聲,道:「我大孟自先高祖立國以來,已歷五世,北疆從未真正寧定。朕繼位以來,也未有一刻安心。」
戚玉霜垂首道:「此臣等之過也。」
天奉帝卻沒有怪罪的意思,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想,竟在朕知天命之年,看到了北疆永定的希望。」
聽到這句話,戚玉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天奉帝半生庸碌,在位數十年,未嘗有過什麼值得銘記的功績。即使在青史之上,恐怕也留不下太多的筆墨與讚頌。
身為帝王,坐擁天下,富貴已極,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所求的是什麼?
戚玉霜非常清楚地知道——是青史留名,萬古傳頌!
天奉帝身體一日接著一日地衰敗下去,沉疴消解著他的生命與氣息,讓這個曾經精神矍鑠的帝王,終於感覺到了一種源自心底最深沉的無力感。天奉帝或許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天一天地流逝,距離未來的那個終點,似乎已經不再遙遠。
他在恐懼。
遲暮帝王,最深沉的恐懼,是於社稷無寸功,於青史無可留名!
天奉帝急迫地想要一份沉甸甸的、有足夠分量的功績,書寫在他晚年的功績之中。尤班單于這個台階遞得太好了,好到此時的天奉帝根本無法拒絕。
如果能掌控尤班單于,相當於就是掌握了犬戎三部其中之二,只要再派戚玉霜出兵北上,與尤班一同滅掉婁邪部,犬戎這個困擾大孟五代的噩夢,就相當於終結在了天奉帝的手中。
這是何等分量的誘惑?
天奉帝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戚玉霜,緩緩道:「戚愛卿,可願做這千古名將,為朕北伐婁邪,永定北疆?」
戚玉霜喉嚨劇烈地滾動了兩下,艱難地把心中的話扼在喉嚨之中。
大孟此時,只宜坐山觀虎鬥,絕不能幫助婁邪或是尤班任何一方!
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從天奉帝左側傳來:「父皇,今日正值除夕,何須言此殺伐之語?」
天奉帝神色微微一愣,看到周顯正抬頭看著他,面色也輕鬆了下來,哈哈笑道:「不過是玩笑罷了。」
他回過頭,對著戚玉霜笑道:「朕這二子,秉性各不相同。長子氣性剛猛,鋒芒太勝,宜率軍為將,征戰沙場。太子乃朕之幼子,秉性柔弱,恐怕是守成之君,令朕著實放心不下啊。」
戚玉霜嘴角微微抽搐,心道:陛下,您這是對您這兩個二子有多大的誤解啊……
就大皇子那個德性,要是有一日率軍為將,可千萬別安排到我北疆來……
心中如此想,戚玉霜嘴上卻只能應付道:「兩位殿下龍章鳳姿,各有擅場,實乃江山社稷之幸。」
剛才的話題,似乎被天奉帝與戚玉霜不約而同地暫時按下不提了。
就在此時,西向的桌案中,犬戎使臣忽然站了起來,依舊是操著那種腔調有些奇異的口音,朗聲說道:「大孟的皇帝陛下,我單于陛下為恭賀時節,特命小臣貢上十八舞姬,願在宴席之間,為皇帝陛下獻舞。」
天奉帝看著犬戎使臣謙卑有禮的模樣,心中頗為愉悅,他神態鬆緩地點了點頭,表示許可。
旁邊的內侍看到天奉帝點了頭,立刻高聲道:「傳——犬戎舞姬獻舞——」
戚玉霜的眉頭卻微微一蹙。
然而下一刻,悠長的綠松色綢緞飄揚而來,幾乎將空中潑灑下的月光完全遮蔽而住。隨風飄蕩的綠綢巾帶著草原上曠遠樸實的藥草香氣,仿佛拂過在場每一個人的鼻端。
十八名妙齡少女團簇而出,中間領舞的舞姬帶著鹿神面具,金底黑角的鹿面張開彎曲的裂口,雪白的雙目中落下兩點濃烈的黑色,如同為鹿神的雙眼點了一對怪異的眼瞳,隨著舞姬身體的轉動,那雙瞳孔仿佛也不斷變換著角度,投視著四面八方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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