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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為儲君,自然也是要跟隨天奉帝的鑾駕一同回京的。
對於這件事,他心裡是早就有所準備的,但在此情此景,這個問題宛如一根細弱的銀針,乍然戳破了曖昧搖盪的氣氛。
在戚玉霜心裡,他是個年齡未及弱冠的孩子,京城金尊玉貴的一身綾羅,即使在北疆走了一遭,終究也是風沙草原上的過客,不可能栽在茫茫驍山中,長成根系虬結、枝葉參天的雪松。
他早晚是要回京的。京城不是戚玉霜的家,鎮國公府她統共沒有住過幾年,在宮中居住的時日也不過幾年,北疆才是她長大成人的地方,她的祖籍在此,父輩祖輩皆葬於此。
他與戚玉霜,不過是幼時一段強行湊來的緣分,恐怕在戚玉霜那裡,作「舊情」而言,還算足夠,但若說牽掛,卻還遠遠不夠。
他縱然不喜盧辭,卻也不得不承認,盧辭與她,才稱得上真正的青梅竹馬——志趣相投,牽馬挽弓,並肩沙場,共成一世英名。在他回京之後,以戚玉霜的性格,必然還是對盧辭懷有虧欠之心,更不可能對他有所隔閡。北疆正副雙帥,老將們心有默契的一對,聽起來何等般配?
我能做什麼呢?周顯深深地嘗到了一股無力的味道,在焦躁與不安的血液里生根發芽,逐漸結成一塊生硬的痼疾,在砰砰跳動的心房中叫囂膨脹著。
他手裡祛痕膏的瓷蓋沒來由地一滑,差點跌落在地上。
戚玉霜眼疾手快,一把在空中撈住,奇道:「怎麼了?」
周顯沉默著搖了搖頭,方才還萬千情緒涌動的心中,此刻宛如一片雪亮的明鏡,照出了他心底最真切的欲求與渴望。
他輕輕從戚玉霜手裡取回瓷蓋,手指甚至沒有與戚玉霜有半分接觸,迅速收回:「父皇……應該會儘早回京。」
戚玉霜「哦」了一聲,顯然是意料之中,她語氣意味深長地道:「殿下,還記得臨陽城外,斷劍山下之事嗎?」
周顯一愣。
斷劍山下之事……是她第一次救他的地方?戚玉霜突然提這個做什麼?
心裡那絲難以割捨的希冀驟然放大,不受控制地膨脹開來,周顯低聲道:「記得,怎麼?」
戚玉霜的語氣分辨不出態度,像是在陳述一個尚不明朗的事實:「那日追殺殿下的犬戎兵,由誰指使,殿下可有頭緒嗎?」
周顯眉頭輕微一皺。
戚玉霜抬起頭,看著周顯的面龐,嘆息一聲:「陛下帶殿下親征北疆,朝中由何人監國?」
周顯垂下眼帘,道:「大皇兄。」
戚玉霜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周顯。兩個人在此刻都沒有多言,但心中之意,已經完全相通。
周顯沉默良久,道:「我早有此疑。」
想對他下手的,無非只有那麼幾個人,而如今在鎮北關中,能對他下手的,繞來繞去,也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在他出城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引來一支犬戎騎兵,對他身邊親衛的數量與本領瞭然於胸的,還能是誰?
若說是汪合,但在汪合這一次劫駕出城的機會中,並沒有殺他。在汪合的口中,此舉是因為元慧皇后當年求情襄助之恩,儘管未必能全信,但從他在大好機會中尚未動手來看,在城外指使犬戎人追殺他的,必然不是汪合。
那麼,還能是誰呢?
周顯漆黑的眼瞳中給出了答案,戚玉霜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周顯心中早就有數。她低聲道:「汪合勾結犬戎,已然身死,但勾結犬戎的,恐怕並非他一人。」
「殿下,我當時在鎮北關外,忽勒古軍中,看到了高慶。」
當時她背著楊陵闖營之時,也是抱著一分希望,想著能不能抓到高慶這個最為關鍵的人物。只可惜被犬戎的猛將沙爾那截住,破壞了這個機會。
高慶?周顯的眼睛微微睜大。
對於高家人,周顯比戚玉霜要了解得太多,高慶是中書侍郎高良的長子,高貴妃嫡親的內侄兒,早已死在邙谷之戰中。戚玉霜竟在忽勒古軍中,看到了他?
周顯腦海中,汪合死前的那一句話,再次浮現而出:
「戚家軍中,有人叛變了。」
他手指微微攥緊,心中剎那間閃過一絲不寒而慄。
他直視著戚玉霜的眼睛,將汪合在獄中所說的一切,一字一句都告訴了戚玉霜。
「當年之事,與高慶,或者說整個高家,都有關聯。」周顯緩緩說道。
聽完周顯的轉述,戚玉霜的表情卻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一派死寂般的平靜。
能說什麼呢?應該說,她早就已經猜到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汪合這等奸賊,在服下毒藥,走向死亡之前,也許才說出了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幾句真話。
以汪合的將職級別,絕無可能得知戚老將軍布置的全盤計劃。當時帥帳之中,知道所有調兵謀劃的,只有一隻手數得過來的幾個人。
高慶,二路軍的統帥,潛伏邙谷的主將。當年在邙谷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戚玉霜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很久,這些事情,她在心中早就有了大致之數,即使聽到汪合親口所說,也不至於太過驚訝。她的注意力還是停留在周顯身上:「殿下,此去回京,要萬分小心。」
小心高良,小心高貴妃,小心……大皇子。
周顯明白她的意思,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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