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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早已做好了心裡準備,鄭弘的心也在這一刻, 猛地沉了下來。
他來不及多問什麼, 道:「請太子先行!」
戚玉霜輕輕拍了拍,讓周顯鬆開手。周顯卻突然一反常態的執拗,堅定地將戚玉霜的手握在手心裡。兩個人交握的手隱藏在火光照耀的陰影下,周顯指尖的溫度不斷傳遞了過來。
……
寢殿門口,把守的龍虎衛已經被羽林軍所誅殺,屍體橫七豎八遍躺一地。就連殿中的天奉帝,也在朦朧間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他霍然從睡夢中驚醒,渾身上下宛如從冷水中撈出來般,虛汗浸透了錦褥, 夢中人影綽綽, 似乎還站在眼前, 天奉帝嘶啞著嗓子,厲聲呼喚道:
「皇后!」
「大郎!」
「父皇。」一道清冷的聲音響在天奉帝的耳畔,如同一聲驚雷重重落在腦中,將天奉帝的三魂六魄重新喚回了這具殘敗不堪的身體裡。
天奉帝的視野越來越朦朧,眼前的人影,與夢中的周昂越來越重合,但眨眼之間,似乎又大不相同。周昂的面容之中,最為突出的是一雙細長微彎的杏眼,極得高貴妃神韻,說不盡的風流多情。而眼前之人面容雖然模糊,那雙眼睛,卻是一雙極冷的桃花眼。
這雙眼睛,當年生在他的皇后臉上。
——元慧皇后。
天奉帝劇烈地喘息了幾聲,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當年元慧皇后的模樣。
她其實生得極美,不同於高貴妃的婉轉多情,嬌俏可人。她是一位典麗柔雅的美人,欲語先休,含蓄蘊藉,剛成婚時,在他這位夫君面前,每每想要說話,卻先羞紅了臉,如同風露中顫巍巍的海棠。
大婚那晚,他看到她甚至將一本詩話帶進了洞房裡,在四下無人,等待他的時間裡細細品讀,打發時間。於是他哈哈大笑,趁她不備,提筆在書眉上批下一句詩: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朦朦朧朧的燈光中,那雙極為溫柔的桃花眼似乎在翩然眨動著,卻在轉瞬之時,乍然間煙消雲散!
因為眼前這雙眼睛,看了過來。
這雙眼睛,完全繼承自元慧皇后,可卻如同在冰水中浸透的一雙黑丸,冷峻得另人不敢逼視。
天奉帝在這一瞬間,仿佛被從泥濘的冰水中撈出來一般,驟然間冷汗淋漓,夢境中幾乎沒過頭頂的潮水倏然退去,露出了其下嶙峋冰冷的礁石。
「原來……是太子。」天奉帝猛然咳嗽起來,目光中露出一種難言的悵然。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第二子,元慧皇后所出的東宮太子,周顯。
「朕不知何故,竟先後夢到了皇后,與你大皇兄。」
大郎,正是周昂的乳名。
下一瞬,似乎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天奉帝猛然起身,虛弱的身體起到一半,重重跌下,撲在床沿邊,咳了個昏天黑地,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種強烈的驚恐,似乎有一種極為不安的情緒在他昏沉的心底不斷滋生:
「不對,不對!大郎怎麼會入朕夢中?」
天奉帝枯瘦得幾乎只剩骨節的手驟然抓住周顯的衣角,他昏沉的老眼中,朦朦朧朧間,看到周顯雪白的衣襟上,似乎有一顆略微……略微有些暗沉的顏色。
他口中喃喃道:「大郎,他在哪裡?朕要見他!」
周顯的手指不動聲色地微微一撣,將衣角上那一顆血跡撣去。這件衣服以鮫絲織成,水火不侵,可防刀劍。他語氣平淡地說道:「父皇,大皇兄於閉城第二日,在華康宮中不知所蹤。兒臣尋覓多日,至今不得其下落。」
天奉帝緊繃的心情驟然一松,同時,浮上了一絲淡淡的愧疚。
他將大孟世代相傳的皇家密道,留給了周昂,而太子卻對此一無所知,至今仍在率領臣民據城死守,負隅頑抗……
天奉帝的心微微發軟,看著周顯的神色,也變得慈愛許多。他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一下周顯,卻在半途,重重垂了下來。
一口濃黑的鮮血,猛然從肺腑中噴出。
周顯道:「快傳御醫!」
天奉帝無力地搖著頭,聲調幾乎已經虛弱到了極致,他仰頭看著周顯的面容,嘆息道:「皇后與朕陰陽兩隔,今已九載矣。方才夢中立於朕前,對朕嗔言道:『妾已候君多年,陛下何故失約?』想是為父大限已至,你母后,特來接朕而去了。」
周顯垂下頭,跪於榻前,肩膀微動,似乎是在垂泣。可惜他的頭垂下得太深,天奉帝並不能看到他此刻神情。
不久,御醫們趕到,醫正為天奉帝把脈後,跪地叩首,口中顫抖地說道:「昨日為陛下請脈,見陛下脈象微細,口不能言。如今忽能言語,脈象轉急,其下卻虛浮無根,如殘燈復明,恐怕、恐怕是……」
話不必說全,諸人皆已知道他話中未竟的意思。
天奉帝渾濁的雙目中驟然湧上淚來,他一把抓住周顯的手,手指間似乎也恢復了兩三分的力道,顫聲道:「快,快將戚愛卿……與鄭愛卿……請來,朕、有話……託付……」
第122章 臨終遺詔
天奉帝的視線忽明忽暗, 明亮的燈光落在他的視野中,仿佛也變成了氣息奄奄的昏黃燭火,跳動閃爍著, 似乎在下一瞬, 就會陡然消散。
時間的概念在他的腦海中被拉得很長,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用力在他耳邊道:「陛下,大將軍與鄭大人, 皆已在殿外候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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