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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女子聽到了腳步聲,見門外的人遲遲沒有進來,溫柔的聲音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又笑著喚了一聲:
「玉珠兒,怎麼還不進來?
戚玉霜的雙唇微微一動,乾澀的喉嚨凝滯半晌,終於艱難地從肺腑中吐出了一聲極輕的回應:
「娘……」
重重簾幕被一陣柔婉的微風輕輕拂開,恍若有一隻無形的手,撩開夕陽下的陰影,牽住了她的手掌:「怎麼不進來?」
戚玉霜沒有反抗,任由那一陣微風牽引著她,穿過重重簾幕,走向了屋內。
床榻上,傳來一陣嬰兒的「咿呀」之聲,一個倚在床邊的纖柔身影,似乎正懷抱著襁褓中的嬰兒,一邊輕輕搖晃,一邊低聲哼著有節奏的童謠。
「折楊柳,折楊柳,昔日柳枝今在否……」
戚玉霜一步一步走向床榻,眼前的景象,終於清晰地出現在了她的雙瞳之中。
那是她的母親。母親懷中抱著的,是她的妹妹。
時間在這一瞬仿佛被無限制地拉長,乾坤倒轉般重重轟擊在她的靈台之上,清清楚楚地告訴著她:
眼前的景象,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她的母親,在生育玉雲的那一天,難產而亡,撒手人寰,留下了父親、她,與襁褓之中的玉雲。自此之後,她的記憶中,便再也沒有了母親的身影。
她張了張口,一隻冰涼卻柔軟的手,卻輕輕撫上了她的額頭。
母親的嘆息像是遙遠記憶中無數個尋常日子一樣,溫和地響在她的耳畔:「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今天早起練功,是不是累到了?」
戚玉霜沒有說話,輕輕搖了搖頭。
她似乎只比床榻高了些許,成年的身形縮水到了孩童的模樣,一時間竟有些不適應。
下一刻,她的身子瞬間一輕。
戚夫人將玉雲的襁褓放回搖籃之中,竟是將她抱了起來。
戚玉霜一驚,有些彆扭地動了動身子,坐在母親的懷抱里,獨屬於母親的清香味道瞬間將她整個人包裹在其中,恍若溫柔得令人沉醉的春風,縮在其中,仿佛真的變回了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孩童……
戚夫人輕輕掂了掂她,笑道:「娘的玉珠兒又長大了些,若是再過一年,娘真的要抱不動你了。」
戚玉霜咬住嘴唇,依舊沒有說話,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戚夫人的面龐。
母親的容貌,在她的印象中,仿佛一直是有些模糊的。
她離開得太早了,早到即使戚玉霜記得她的聲音、身形、氣息與神態,卻獨獨淡忘了她的模樣。
——她應該是一位美人。
在此後無數年漫長的歲月里,戚老將軍都是如此形容的。在這位中年喪妻,卻執意不肯再娶的大將軍口中,她的母親是一位極美麗,極聰慧,又極溫柔的女子,與戚玉霜印象中最為美好的母親形象如出一轍。
然而她曾私下打探,從僕婦們口中得知到的,又與戚老將軍口中的形象似乎大相逕庭。
戚夫人出身將門,先祖乃開國名將向徹,傳到這一輩,只有這一個獨女,故起名為廷瑛。可惜她自小身體不好,不能習武。向家疼寵女兒,只想為她覓一個溫柔體貼的夫君,夫妻恩愛,幸福美滿。
當年在京郊獵場相遇,少女一身紅色勁裝,彈弓射落了戚定遠盔頂的簪纓,二人就此結緣。
那時,名滿天下的戚家世子也不過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人,被一個年輕少女射落簪纓,如何能忍?二人擊掌為約,以射獵為試,比拼輸贏,日落時分,在山腳老榕樹下相會。
戚定遠見她彈弓出眾,以為她是一位精通射獵的對手,卻沒有料到她不能習武,也根本不通騎射。然而,少女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只裝作對騎射極為自信的模樣,順水推舟應下了賭約。
此後兩個時辰,戚定遠馬踏山野,挽弓射獵,射得獵物無數,自以為必勝。直到日落時分,戚定遠如約趕往二人約定之處,準備在老榕樹下一見輸贏。
待趕到之時,遠遠只見到了紅色斗篷的少女背影,戚定遠催馬上前,剛欲喚她,馬蹄卻猛然踏在了一片鬆土之上,連人帶馬落入了陷馬坑之中!
少女轉過身,哈哈大笑,在她身後,根本沒有一隻獵物。這兩個時辰,她竟是在這裡專心命人掘了一個格外深而大的陷馬坑,專門等候戚定遠。
戚定遠連人帶馬跌在坑中,雪白的衣袍落滿塵土,就連面頰上也沾上了泥痕,氣不打一處來,對著上面怒斥道:「你一個姑娘家,竟如此無恥!」
少女笑道:「兵不厭詐嘛,我們戚世子,竟不懂這個道理?」
戚定遠被她氣得說不出話。
少女嘻嘻笑道:「戚世子,獻上獵物,便放你出來,不然,你就在這裡待到明天吧!」
戚定遠幾度欲借力而上,都被少女居高防守,用長長的樹枝戳了下去,怒極無奈,只得含恨認輸。
少女這才施施然放他上來,戚定遠心中有氣,一甩衣袍,轉身就要離開,卻聽到身後的少女猛然彎下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原來她身體本就病弱,因他不肯認輸,她便在這裡陪他吹了一個多時辰的夜風,自然咳了起來。
戚定遠無奈,只能伸手去扶,少女的手觸到他衣袍外側的泥土灰塵,頓時身子一抖,嫌棄得快要哭出來:「戚世子,還是別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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