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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胡思亂想著,只看見張姨娘從炕上伏起身,不住地咳嗽,情急之下,竟又咳出一口血沫兒出來!
「晴秋,大夫來了!」恰逢此時,小棗兒領著提著藥箱的大夫進來了。
這是個眼生的大夫,晴秋立即分辨出來,小棗兒同她道:「你別發怔了,咱們藥鋪關門了,荀老也不在,能找著這麼個赤腳先生就算不錯啦!」
……
那大夫自診過脈後,便是不住的唉聲嘆氣,怎奈病人自己卻一臉看開,絲毫不見上心的模樣,反倒是那個丫鬟,圍前圍後地問著病情。
晴秋見這大夫也診斷張姨娘是木火刑金,要開些清肝利肺的藥,想著的確靠譜,便讓他寫方子。
那大夫一臉踟躕,晴秋吐出口氣,掏出許多錢來給他,並說:「治好了有千金萬金的賞賜,別就巴望著眼前這點兒!」
那大夫便利索寫了方子,晴秋拿過來一看,見同上回自己家的坐堂醫開過的藥大差不差,便跟張姨娘說道:「姨奶奶,您瞧瞧這個方兒……」
張姨娘仍舊一動不動,失了魂似的。
晴秋知道她心裡難受,本也是想饒她多說兩句話,也罷,便讓那大夫抓了藥送進來。
……
到了傍晚,大夫送了藥材過來,彼時暖房裡炕也燒熱了,爐子也把房間烘得熱乎乎,晴秋熬好了藥,服侍張姨娘起來,笑道:「姨奶奶來吃藥,奴婢燒了熱水,等會子您好賴也櫛沐一番,換個衣裳罷。」
「啊」張姨娘仿佛才聽見似的,轉了轉眼珠兒,看著晴秋。
晴秋絞熱一塊手巾,往她臉上擦去,道:「姨奶奶,您別嚇我,要不您哭出來罷!」
張姨娘睜著一雙乾澀的眼睛,嘴唇也乾澀得起皮兒,張了張嘴,才道:「孟青呢」
晴秋忙回:「奴婢見他跪得太久,便再三請他家去了,他……才走。」
張姨娘掙扎著往門外望了望。
那一眼……
晴秋忍不住背過身去,淚濕了滿臉。
*
這一夜,主僕二人默默無言過去,張姨娘闔著雙眼,睡得怎樣不知曉,但晴秋是一宿未眠,睜眼到天亮。
吃了藥的張姨娘仍不見好,早起就一直咳嗽,興許是連日來的重創與悲痛,和在地窖那幾日受了寒所致,晴秋又急又奈何不得,又熬了一碗藥,尋思著再不見效,就自己……還是讓小棗兒再跑一趟找大夫,自己在家寸步不離守著姨奶奶罷。
伺候完張姨娘吃飯吃藥,晴秋草草拾掇拾掇自己,剛忙完,卻見外頭進來一個龍驤虎步的男子,後頭帶著一隊親兵,那些兵瞧著就和孟青的兵不一樣,說不上來,總覺得更威嚴不可靠近。
果然,那人一進來,便讓屬下屏退左右——這府里也沒別個,主要是屏退了晴秋和小棗兒,他單獨進去和張姨娘說話。
話也說得不久,一盞茶功夫便出來了,等他走後,晴秋才吶吶地進去,張姨娘正坐在炕沿,臉上有了精神些,見了她,笑道:「二老爺在獄中還活著!」
晴秋撫掌笑道:「太好了,二太太心中大石總算能安穩落地……」她倏地住了口,想到自家三爺……
張姨娘卻道:「總歸人還活著就好,晴秋,你知道剛剛那位是誰嚒」
晴秋搖頭。
「是呂飛。」
他就是呂飛那個收復連州城的將軍
晴秋又喜又驚,也是為分散張姨娘心神,忙問道:「那呂將軍來府上是做什麼」
「他要找我要一件東西,看來他是二老爺極為信任的人,所以鬆了口。」張姨娘神神秘秘地說著,晴秋聽得雲裡霧裡。
難道二老爺就是果然是藏了一樣物什而被下了獄嚒
而且,張姨娘自己還知道
張書染卻不管這小丫頭如何詫異,勾勾手,叫她:「晴秋,你過來。」
晴秋跟著她往外走,二人一直走到正堂門前那棵大榕樹下。張姨娘輕輕在晴秋耳畔說了一句。
「這是三爺和二爺一直要辦的事,二爺饒是傷了腿也沒鬆口,多緊要你要省得,記好了。」
晴秋吶吶地點頭,「奴婢記下了,在關鍵的時候,把它轉交給鴻哥兒,鴻哥兒自然知道要給誰。」
張書染輕輕頷首,又道:「你的賣身契我已經燒了,怎麼還奴婢奴婢的。」
晴秋憨憨地笑著:「奴婢……我習慣了。」
她悄悄睇著張姨娘神色,心想,她一定是迴轉過來了罷……
*
可從沒經過如此悲痛的晴秋如何明白,這樣的苦痛如何能很快迴轉。半夜裡,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模模糊糊醒來,爬起身,像往常一樣照看張姨娘,卻見她胸脯平靜地躺在炕上。
拿燭台一照,卻「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張姨娘已換過了一身新衣裳,氣絕身亡!
「姨奶奶!」
晴秋絕望地哭著。
第69章 淚闌珊
晴秋一夜未合眼, 翌日清晨,從東廂里推門出來,天地間早已是白茫茫一片,原來昨夜便下了大雪, 踩上去一腳, 已及膝深。
抬頭望望天, 天也白濛濛的, 老爺兒就像個錚亮的明瓦燈, 除了亮堂一絲熱氣也不揮灑, 偌大天地,除了冷風就是冷雪, 連個寒鴉也沒見著。
……
街上倒是熱鬧些, 戰爭一過,原先避難的百姓便如越過冬天的瞎老鼠一般, 從各處犄角旮旯里紛紛冒頭,尋摸求生混飯的折, 便有當街叫賣爐餅的,燒滾羊湯的,專做苦力的, 租賃車馬行的, 插草標賣媳婦孩兒的,不過最紅火的營生還得是棺材鋪——家有亡故親人的, 便是勒緊褲腰帶也得買上一副薄皮棺材發紙馬,裝斂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