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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聽了輕輕頷首,又問道:「可有什麼力不從心的底下人可敬服」
提起了這個,可說到了李氏的心坎上,不自覺又紅了眼圈。
老太太一見她這樣,忙道:「受委屈了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李氏忙搖頭:「沒有人給我委屈,眾人尊敬我尚且不及,如何敢給我委屈受只是也太過尊敬了些,很多事情我都沾不得,倘或長此以往,我做不了幾件事,只怕難以服眾。」
原來是這個,老太太心下一松,她自然知道家下人們陽奉陰違的本事,想來李氏到底是年輕,經不住事,因笑道:「我還道是什麼大事,你還年輕呢,又是剛來的主子,他們當然要打量打量,不要覺得喪氣就是了。」
穆老太太早些年是個厲害的主兒,草原上英雄兒女不缺,混帳流氓更是不少,年輕時候,老太爺還在外頭奔波闖天下,家裡就她自己主事兒,經常遇上些混不講理的無賴,要麼貪圖錢財,要麼就來家裡搶牛羊馬匹,她拎著一把柴刀就敢跟人打架,反而到了暮年,一生經歷了大起大落,看破了許多東西,言語間頗像個吃齋念佛的老太太,素淨收斂了不少——只可惜穆老太太自打戒了奶就開始吃牛羊肉,徹底的草原婦女,因此斷不可能真正吃齋念佛。
話題就從管家看帳說開了去,祖孫兩個在炕上言笑晏晏。
……
「往後你便安心跟著書染,幾個太太是不成了,這家裡遲早是你要管的。」
「都是老太太疼我。」李氏眼下早沒哭喪模樣,已經笑得開懷,斜坐在炕沿上給穆老太太捏肩捶腿,道:「我瞧著姨奶奶也是個利落坦蕩的人,她管家又比我強,孫媳哪裡能比過她去呢我怕是做不好,反而叫人不服。」
「這有什麼」老太太一抬眼,瞪了李氏一下子,嗔道:「咱們家才幾口人,你生得晚沒見著,當年咱們家盛大的時候,也是烏泱泱三四百口人的,我管著不也沒出什麼岔子」
李氏順從地點點頭,是沒出岔子,就是三個兒子中有一對沒教好,毀了大半家業——不過子不言父之過,長子就是她的公公,李氏也不敢多說什麼。
老太太放下心,眼睛半垂著,悠悠道:「你那姨娘也是可憐人。那還是十九年前,崇元皇帝剛登了基,當年我就在戍北原上遇見了她,就覺得那真是一個絕妙的人,老婆子我一輩子沒見過那麼精緻的女人——草原上養不出那樣的人來,老三非要娶進門,我不依,老太爺也是不依的,沒根沒底的女人,什麼來路也不知道,況且他還有一門自小定下的親事。」
這說的是燕雙飛三人當年的舊事——李氏意識到了,立刻屏住呼吸傾聽起來,這可是難得的逸聞,生怕落下點什麼。
而老太太亦想起了往事,語氣里不自覺帶著股悵然:「沒想到後來還是她出手救了咱們家。誰也沒承想一個姑娘家,隨身就帶了一個侍女,兩個丫頭,手裡竟然有那麼多銀子。後來老太爺就說,無論她是誰,之前就是有天大的事故,老穆家都要保她,不為別的,單為她雪中送炭。那時候張姨娘,怕是存著尋死的意志呢。」
「這話怎麼說」李氏像是聽說書,聽得入了迷,已經不自覺把平日裡那個巧笑倩兮妙絕伶俐的張姨娘帶進十九年前的故事裡。
「你不知道,早些年,書染剛來草原那會兒,水米都吃不慣這裡的,人瘦得不成樣子,吃藥也不中用,我看著就是在熬日子。當年也有不少人相中她的,草原上的莽漢哪裡講究個三媒六證,她一個孤女,臉又好看,又弱氣,要不是你三叔死心護著她,早就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老太太像是不太想提這段舊事一般,見李氏聽得入了迷,聲音一沉,道:「我告訴你這些,為的是叫你安心,這家業,到不了張姨娘手裡,因此你斷不可學那起子婦人,不知恩圖報不說,反倒造謠生事鬧得家宅不寧。一家子過日子,不要藏著掖著才好。你若生些旁的心思,我可是不容的。」
李氏忙定下心神,保證道:「我哪裡敢,就是現如今,我還唯恐做不得好夜裡不得安睡。」
老太太點點頭,也覺得這個媳婦確實安分守己,可以信用。又覺得太安分了,怕叫人拿捏住,少不得提點一句:「你是個好孩子,家裡也簡單,自然沒經過什麼大事,原不懂這裡頭的干係,姨娘不是那等諂媚乞憐的婦人,便是有那底下的老婆子老媽媽,仗著自己是舊年慣用了的老人,一時吃了酒胡唚,你不聽還罷了,若聽了信了,我可就不疼你了。」
李氏忙道:「怨不得人人都說老太太世事洞明,一家子大小事情瞞不過您。旁人說什麼,我是一概不聽的,我身邊只有一個紫燕可信,還是老太太賞我的。別的婆子媽媽我也用不慣。」
老太太聽了,會心一笑,「紫燕就很好,那丫頭看著雖然素淡,卻是個再穩妥不過的。」
老太太話也說盡了,牽連著想起了舊事,心累得很,只告誡她要勤往張姨娘處走動好學些管家技巧,便打發了李氏。
……
李氏從老太太屋裡出來,天已經擦了黑,可她此刻步履輕盈,神清氣爽,只覺得老太太這疏於打理的花園子也繽紛燦爛起來。
「紫燕,還是你的主意好。」
「奴婢可不敢居功,是少奶奶您本事高。」
「橫豎就那樣罷……這事可算過去了,如今姨奶奶那邊自己單設廚房另過,只怕心裡還要謝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