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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唏噓一番,李氏又叫廚房和下人房的進來回事,這兩撥人倒沒有偷奸耍滑的,順順噹噹裁奪完,又留了晴秋吃一杯茶,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叫散。
……
出來時,路過和喜堂,廚房上的王三娘和幾個別院管事湊在一起嘰咕,見晴秋走來,忙把她拉至近前,臉上堆起笑來道:「晴姑娘這是高就了」
晴秋唇邊噙著笑,只道:「什麼高不高,低不低,姨奶奶只是打發我過來幫襯幾天。」
這些婆子媽媽們就是要細論此事,攀著晴秋不叫她走,道:「咱們這位新奶奶,也不知道為人處世怎樣,今天這麼一看,倒不是個難處的人,只是往後可怎麼著姨奶奶真不管事了」
「你們怎麼說,別帶上我,我都不知道。」晴秋笑了笑,丟下一句話,提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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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燕雙飛,正見張姨娘坐在一隻只鐵箍桐木箱子中間,箱子裡堆得冒尖兒的都是銅錢,曲嬤嬤正拿著一冊帳目同姨娘說話,地上紅昭綠袖兩個在數錢。
晴秋走來,抓了一枚放在手上仔細瞧著,正面鏨刻著「崇元通寳」四個字,反面寫著「當拾」二字,整枚錢幣不見一絲銅綠,映著光看去還泛著粼粼的青色,聞著有股子腥氣,掂量起來頗有分量。
「品鑑出什麼滋味來沒有」綠袖打趣道。
「新出爐的錢味兒,」晴秋問道:「這一箱有多少收租子了」
紅昭「唔」了一聲,道:「這一箱是整一百貫,有四百六十多斤,小廝們抬槓抬進來的。是收的地租錢,那幾箱子都是,咱們點數好了,還得往錢窖里放呢!」
這是當十大銅錢,所謂整一百貫也不過是穿成十條大串,每串再按「貫」打成一節一節的絡子,盤在箱子裡,倒是比往日成箱成櫃的小銅錢看著清爽些,也容易清點。
晴秋從荷包里倒出十枚小銅錢,和手上這枚當十大銅錢兩廂掂量比對,搖了搖頭,放回兩枚小錢,又放回兩枚,這才平了,蹙著眉道:「這大錢怪輕的。」
滿是寂靜,眾人都沒說話,半晌張姨娘笑道:「她這麼個小丫頭,竟一語道出了真諦。」
曲嬤嬤也笑道:「可不是,我聽說外頭有人悄悄熔錢,三枚舊錢熔出來的銅足夠鑄一枚新錢,可見這新錢賤到什麼地步,怪道眼下什麼都漲價呢。」
張姨娘想的卻是另一層,舊錢不出,新錢愈輕,私鑄必定成風,往後且有的亂呢……只是這些都和丫鬟嬤嬤們說不著,擺擺手不叫她們說了,又招徠晴秋,問她李氏那頭怎麼樣
晴秋便一五一十都說了,張姨娘聽了頻頻頷首,曲嬤嬤從旁道:「那頭完事了,我也得回去,不然他們支不出錢來……姨奶奶,趙子琪租地的事我怎麼回說他總拖欠租子,每每仗著是咱們家親戚就滋事尋釁,鬧得他旁邊的地都沒人願意租,要我說,乾脆遠著他些罷了!」
不提他,張姨娘幾乎都沒想起他是誰來,這趙子琪是大老爺舊故之子,原也有些田產,只可惜從他老子輩上起,就好賭成性,家業賭光後他便南下討生活,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這兩年才回來,光鮮亮麗地上門,口裡說著是來還錢,卻一文錢沒見到,反倒叫他打走不少秋風。漸漸地穆家人也看出些他的底細,只不叫他插手柜上生意,包給他一二百畝地,給他個吃飯的營生堵住嘴也就罷了。
張姨娘嗔道:「什麼親戚老太太的兩個侄兒那是正經親戚,租著咱們的地不也按時繳租子嚒,這姓趙的就是潑皮無賴,倒也不用假託親戚之名。」
她停了停,又道:「不過,也不能真打發了他,傳出去沒好話。租地和市肆里開店還不一樣,往年佃農誰家裡有苦楚,誰過不去年關,咱們也總是能蠲則蠲,能免則免——這就是仁義之道,也是持家之道。可唯有那等浮頭滑腦的,我最不喜,也不願沾惹,他們不成事是小,能壞事卻是真……這樣罷,他不是要租老虎灘的地嚒,你就把緊挨著農場的那一片地租給他,我也不指望他能種出多少糧食,農場是霍帥司領著古雅饑民開荒出來的,我只盼著他能長一身熊肝虎膽,果真鬧出些事來,我才念佛呢!」
曲嬤嬤聽了,心裡只是佩服姨娘好算計,卻又見姨娘沖她招手,附耳說了兩句話,心裡才道——這才是好算計。
……
曲嬤嬤留下帳冊,獨自一人走了,屋裡幾個丫鬟們都埋頭數錢,一遍兩遍,直數到天黑,張書染登記造了冊,又打發小廝,一箱子一箱子抬到錢窖里封存,才算完事。
這晚穆三爺宿在外頭柜上,晴秋哄睡容姐兒後便移步來到張姨娘房裡,屋外兩個守夜的小丫頭已經瞌睡上了,紅昭去院外巡視,張姨娘歪在床榻上縫衣裳,邊上綠袖也在幫忙。
見晴秋進來,張姨娘挪了挪腳,讓她也上榻來。
晴秋便在床沿上斜著身子坐了,見她們縫製的是一件男子圓領長袍,松綠色的織金紗羅,輕軟濃郁得好似夏日山林里的霧氣,上面一圈圈臥鹿紋若隱若現,可以想見穿上它的人該是怎樣丰姿俊逸。
張姨娘笑道:「這是鴻哥兒的衣裳,他如今在松塔河,過一陣穿紗羅正好,我怕外頭的裁縫不細緻,終究不如家裡做的。」
話落,卻不小心叫針戳了手指,唉呦一聲,綠袖忙探頭來看。
「不打緊,叫針扎了一下。」張姨娘笑道,她正要繼續縫紉,卻叫一旁的晴秋奪走針線,兀自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