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頁
儘管後世的史書上對這場取得恢弘勝利的戰爭所著筆墨並不多,因為它很快便給帝國帶來一段無法抹去的噩夢,但在當時,面對幾乎是屠殺的戰場和稱得上大獲全勝的結局,連州城百姓無不是歡呼雀躍,拍手稱慶。
只是,藩軍里至今還有一些將士百思不得其解,草原上難得智勇雙全的大紅鬍子,為什麼會拼著殘部也要攻城呢
連州城,石頭築成的連州城,是多麼的堅不可摧!
有人在那場燒埋屍體的滔天大火里,看見青白色的天空上飛起一群鴿子,有人說那是一群青雞,又有人說,那只是火勢太大,冒出的星苗而已……諸如此流言,傳入坊間,越發離奇,所以不可考了。
第61章 廣籌糧(上)
崇元廿三年, 臘月廿日,連州城。
此番大捷,百姓家家打掃門庭,戶戶掛燈籠放爆竹, 慶祝這個凜冬難得到來的好消息, 只等這日大軍得勝歸來, 簞食壺漿上街親迎。
……
城西, 穆府, 鴻哥兒新宅。
「姑娘, 您看好了沒有……奴婢,奴婢要抱不動您了……」
「唉呦, 你等等, 就快好啦,你再堅持堅持, 銀蟾——」
後院花牆下,銀蟾踩在轎凳上, 容姐兒坐在她手臂上,正攀著牆檐往外張望。
這處花牆外頭就是街市,如今滿大街都是回營的藩軍將士, 各個披甲執銳, 好不威武霸氣,看得容姐兒兩眼放光意興盎然, 可憐下頭的銀蟾,腿兒彎彎腰肢亂晃, 像一隻風裡飄搖的燈籠。
晴秋來時, 見到的就是這一幕,當下板起臉, 一壁走來一壁訓道:「我說你不穩重你還不聽,你瞧你帶的姑娘這樣,哪裡還有個小姐的款兒!」
銀蟾訕訕一笑,嘴裡求著晴秋搭把手,晴秋哪裡能不幫襯,托著容姐兒便抱起她,這才解了銀蟾的危。
容姐兒還不樂意:「我還沒瞧見孟青哥哥呢!」
晴秋刮著她鼻頭笑道:「等回頭二姑娘進咱們家門,孟公子騎著高頭大馬來送親,您正當光明瞧他一眼難道不好,何至於扒牆頭。」又勸道:「姨奶奶正打發人找您,女先生說您這兩天念書時頗淘氣,時常晃神,可不告狀來了!」
一旁銀蟾聽了,笑道:「晴秋姐姐,你現在跟姑娘說這話,她可不是更不要走了!」
容姐兒連忙頻頻頷首,努嘴道:「外頭打仗呢,你叫我如何有閒心治學」
「原來研究學問要的是『閒心』。」晴秋抿唇笑道。
容姐兒悶在原地怏怏往花牆便看了兩眼,才依了晴秋,和她回去。
*
卻說容姐兒進了東廂暖房時,那位女教習正陪在張姨娘身邊細聲細氣地說話:「正所謂『擁爐貪暖氣,多病減精神』,我瞧姨娘屋裡花香暖氣著實襲人,難免氣短喘咳,實在不是養身之法,咱們戍北雖然極冷,但晌前午後也該掀窗透風,煞一煞這股溽熱才好。」[注①]
「你說得對,」張姨娘抬抬手,丫鬟蕊簟立即將暖房支摘窗掀開一線。冷風頃刻進來,張姨娘乍然受冷,忍不住伏在靠背椅上咳嗽了一會子,倒駭得那女教習自責不已,忙站起身來道:「都怪我亂出主意,叫姨奶奶受冷。」
蕊屏拿來一條紅綾衾被給張姨娘蓋著,張姨娘擁著被笑道:「不怪你,這會子倒覺得好些,果然還是通風順氣管用。」
恰逢容姐兒進來請安,一一都問候了,張姨娘便讓女教習照舊坐下,指著容姐兒道:「近日你課業不好,你師傅都和我說了,原是這兩日城外打仗鬧得,眼下戰事大捷,從明兒起,你安心念書,再不可調皮。」
因有女教習在,容姐兒到底心裡存個懼意,吶吶應了個是,退到一旁絞手指頭玩兒。
張姨娘瞥了她一眼,心裡暗笑,臉上卻板著。
女教習忙道:「尊姑娘年紀大了,不像小子,沒得去應考舉人秀才,哪裡能整天拘在書案前,倒是可以學學針黹,活泛些個……」
「再也不要說這樣的話,」張姨娘搖首開口笑道:「她哪裡肯拿針線,成日價的說認真學這個還不如拿槍耍棒,家裡又不是沒手巧的婢子教她,況且我們太太還是個中描龍繡鳳的高手呢!」
那女教習便也吶吶無話,張姨娘恐她不自在,便端茶顯示出送客之意,又特特瞧了蕊簟一眼。
蕊簟鬧不明白,晴秋趕步上來,去衣箱裡翻揀一回,找出兩件簇新的棉襖來,又拿了一條綠地纏枝蓮花紋方巾,拿給張姨娘看。
張姨娘見衣裳和包袱都還過得去,便頷首,笑對那女教習道:「你別推辭,這裡有兩件我從未上身過的棉襖,原是入冬時做大了的,近日身子清減穿不下,你別嫌棄,拿家去或穿或賣,都可使得。」
小丫頭們因此都向那女教習看去,她原就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青老棉襖,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舊物,領緣袖口都磨飛了邊不說,肩線也不寬裕,倒顯得好好一個女先生拱肩縮背,袖子還短了一截兒,露出瘦伶伶的手腕子。
這位女先生哪裡受過這個,聞言面露窘色,縮了縮手。她本就是剛性不阿的性子,日常在府上教習弟子,除了束脩外從不額外收錢納物,只是這會子面對這包新衣服,到底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晴秋瞧了瞧,便上前笑道:「姨奶奶歇著,我送女先生出門。」說著,便矮下身拉著女教習款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