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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嬤嬤樂得她如此,也不多讓,索性把菜湯倒進碗裡,胡亂拌著吃了。
……
晴秋進穆府第二個年頭的時候,夏嬤嬤哭鬧著要解契回家頤養天年,那會兒還是二太太管家,耐不住苦求,應允打發了她,另擢升劉嬤嬤當掌事。
劉嬤嬤一上來,便讓晴秋回侍女窩鋪,不叫她在自己屋裡伺候,又主張在下人房也單出個小廚房來,不和主子們混在一起。
兩年時光倏忽而過,也常有吃不飽肚子的時候,只是哪怕再餓,她仍然厭惡喜歡湯泡飯這種吃法——這讓她由衷地感到噁心,讓她想起在洗衣房那漫長的一年,她跟夏嬤嬤,一個吃著菜湯,一個吃著鹹菜,互相都覺得對方最可憐,天下第一的可憐。
……
夜深了,地下三人也匆匆拾掇拾掇,上炕睡了。
大約是濃茶苦睡,不時有人在炕上烙餅,末了,也不知道誰,唱起了一首有著淒涼的歌兒:
「阿彌娘,硬心腸,貪用銀子三十兩,賣我出去做梅香。人陌生,路陌生,譬如牛羊進殺場,賣身文契寫一張……著個破衣裳,吃個鹹菜湯,睏個無腳床,打個冤屈棒!」[注①]
晴秋睜著眼,看著黑黢黢的屋頂棚,默默的,淚濕了滿臉,哪怕明兒去燕雙飛也抵不了這份哀愁。
第11章 燕雙飛(上)
翌日清晨,趁著大夥還沒起,晴秋早早翻身下地,輕手輕腳收拾行囊,剛出得門來,就見劉嬤嬤靜靜矗立在隔壁檐下,天色昏黑看不清面容,晴秋卻知道她在等自己。
「嬤嬤萬福。」晴秋道了一聲福,從包袱里拿出一雙棉鞋,那是她早前就做給劉嬤嬤,原本預備冬至時送她的。「您保重,我往那處去了。」
劉嬤嬤生性寡言冷淡,原本要推拒,看見晴秋眼中執拗與羞怯,頗有些動容,到底收下,還破天荒笑了笑。
她也從袖中拿出一物,遞給晴秋。
接過來一看,裡頭赫然是幾粒碎銀錁子。
只見劉嬤嬤拿出一桿黃銅戥子,當著晴秋的面稱了稱,足有七兩二分——這是晴秋這些年攢的贖身錢。
劉嬤嬤道:「這兩年,你每月在我這裡存兩百文錢,涓涓溪流匯成海,纖塵堆聚始成山,攢錢的道理和過日子的道理一樣,當初讓你夜不能寐的五兩『典身錢』,如今你已經攢到了。」[注①]
她把銀子復又交到晴秋手上,頗有些語重心長:「過日子也是如此,好是一天,壞也是一天,往後還盼你每日心懷暢快,但凡遇到溝兒坎兒的,咬咬牙邁過就是,再回頭看,你就發現吶,原來『一點點好』早已變『大好』了!」
這道理也如涓涓流水,潤進了晴秋的心裡。
「嬤嬤教誨,晴秋受益不盡。」
說罷,膝蓋一彎,就要跪下。
劉嬤嬤忙上前扶起她,「咱們女人的膝蓋骨也是金貴的,雖說為奴做婢,老爺太太見了也不叫跪的,就是從前那個夏嬤嬤打你罵你,你骨頭也不曾軟過,如今怎麼來跪我」
「好歹您教我一場,我是……」
LJ拿您當至親長輩看待的。
不過這話晴秋羞澀,說不出口,抿抿唇咽下。
劉嬤嬤大半輩子無兒無女,當下也有感懷,忙肅了肅儀容,拿出針線:「來,我把荷包縫到你夾襖裡頭,你去了那裡,人生地不熟的,先不要漏財。若是天長日久,你察覺張紅玉是個可靠的,你就把錢托給她,免得你日夜擔驚受怕。」
晴秋忙點頭,說記住了。
僕人們將自己的月錢交給主子是不成文的規定,也不是穆府獨一家這樣,大家都如此,為奴做婢的自有一套活法。[注①]
不過也有一些夠不著主子的粗使僕人,便找有單獨下處的主管來保存。從前夏嬤嬤在時,晴秋硬是將閒錢帶在身上,諸多不便不說,還要日夜提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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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別劉嬤嬤,晴秋攜著包袱鋪蓋等物,步行來到燕雙飛綽楔門外。
整個穆府是一座占地兩條街的四進大宅,因尚未分家,三房兄弟子侄都是各自辟出一方小院合住在一起的,屬於三房的燕雙飛就坐落於西北角,兩進三出的進深,與街上還開著一道角門方便進出。
從外頭看去,燕雙飛與別院並無不同,都是青磚牆瓦,屋宇聯幢,唯有庭前景致迥異,晴秋走到它跟前才發現,這院裡種了一棵蓬蓬如蓋的古槐,落下滿地碎紅與金黃。
……
兩個守門婆子檢視一番晴秋所帶物什,將其七拐八拐,領進了一洞月亮門,路過花園,在西廂房外站下。
「紅玉姑娘是和容姐兒一同睡臥的,眼下尚且沒起,你先在這裡靜候著,不叫別亂走動。」
說罷,拿走了晴秋鋪蓋傢伙等物。
晴秋心裡納罕,到底不敢置喙,喏喏應了聲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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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才是寅時末刻,天還灰著,叫寒風侵蝕了一夜的大地沉沉地泛著冷氣,晨霧裹在身上,連新上身的夾襖也抵不住這股瑟縮。
四下里寂靜無聲,她站定腳跟,偷眼打量著:
燕雙飛後院地方不大,光三間正堂就占了一小半的位置,正堂兩邊設有抄手圍廊,圍廊連著東西兩廂房,兩廂房又接左右耳房,拉拉雜雜十多間屋子,只有當中一小片空地做花園。
戍北深秋的花園原本無甚看頭,但此間卻分外雅致清幽,一汪清池繞著亂石堆就的假山,山上築有一座四角歇山涼亭,亭下芬芳滿園,白杜花月見草等耐寒的草木正開得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