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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奶奶,奴婢……」
看來是鴻哥兒叮囑過買小棗兒一事出了岔子——可是她滿心想不明白,花五貫錢救了一個小丫頭怎麼能惹得姨奶奶如此大怒
張紅玉忙走了過來,撫著姨娘後背,勸解道:「姨娘先別急,鴻哥兒行動是有數的,咱們先問清楚,再議也不遲。」又與晴秋道:「你起來回話,那日出府後,你的耳朵,你的眼睛,聽到的看到的所有事,一件一件都給我說清楚了!」
「是。」
晴秋忙不迭爬起來,將那日出府所見所聞全說了出來,尤其是鴻哥兒救小棗兒,以及小棗兒身世來龍去脈等,事無巨細,全盤告知。
「…鴻哥兒將小棗兒安置在醫館,奴婢便隨著鴻哥兒回家裡來了。」
聽了小棗兒的遭遇,張姨娘臉上的憤怒明顯淡了,柳眉微蹙,沒再說話,與張紅玉默契對看一眼,張紅玉便接著問話:「你可瞧准了,鴻哥兒的確是把那丫頭的雇身契交給了荀老」
晴秋忙回道:「是,奴婢親眼看著喜蓮將身契交給那位老丈的,如果他就是荀老的話。」
「他鬍子花白,戴的可是一條『卍字不到頭』的倉頭巾」
晴秋回憶,應準點頭,「對!」
張紅玉輕輕打了個合掌,沖張姨娘笑道:「我就說鴻哥兒有數著呢,姨奶奶您看,他不過是過了一遍手,那孩子還在荀老那兒,壓根不是外頭人說的那樣!」
至於外頭人到底說了什麼話,張紅玉又不是棒槌,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在張姨娘面前重提一遍。
晴秋不傻,也聽出幾分意思。
只見張姨娘柳眉微蹙,一聲喟嘆道:「原來是這樣……有道是『萬般皆有因,千錯無奈何』,說到底這件事終歸還是鴻哥兒和荀老的因果。」[注①]
張紅玉忙附和,連聲道是。
晴秋聽到這裡,心裡也長舒了一口氣,鴻哥兒沒錯,那她更是沒錯了……
只聽張姨娘又道:「但若叫那孩子這麼囫圇著在外頭,到底顯得不倫不類,落人口舌。紅玉,你打發人告訴荀老,叫他帶著她來見見我,若是脾氣本性不錯,就留在家裡,不拘到哪一房當個灑掃小丫頭,養她也不難;若不像樣,便再給幾貫錢,叫她投奔親戚去罷。」
「是!」張紅玉領命。
聽到這裡的晴秋心裡更落了定,小棗兒她見過,像所有貧苦人家的女孩一樣,靦腆,卑怯,但人不壞,若是留在府上,也比在外頭掙命強呢。
……
張姨娘離開後,張紅玉並沒有走,她沒走,晴秋就沒敢動一下。
這會兒張紅玉倒是板起了臉,問晴秋道:「你知道錯了嚒」
晴秋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又低下頭去。
張紅玉瞧她那樣子,想來是是委屈,脾氣又倔,便走近了些,輕聲道:「你剛來燕雙飛第一天,我囑咐過你什麼」
晴秋頭低得更深了,「師傅教我,要做到『耳清目明』。」
張紅玉點了點頭,手撫著晴秋肩膀,「抬起頭來,」她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必定委屈,是不是鴻哥兒交代你不跟家裡說的」
晴秋抬頭看了張紅玉一眼,沒有做聲,也沒有點頭——這是她在下人房待了三年,自己揣摩出的門道,跟主子或者管事的相處,不論如何溫言款語,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哪怕就是主子的不是,也不要分證,否則就是「欺主」。
張紅玉眼睛一瞧,便已心知肚明,嘆了口氣,又拍拍她肩頭:「咱們做奴婢的,心要放寬些,否則日子豈不是一天都過不下去去了這件事從公理私情上說,你都有考慮不周的地方。」
晴秋這才開口:「師傅請講,讓徒兒受教。」
張紅玉道:「於公,你是燕雙飛東廂房的丫鬟,姨奶奶就是你的正經主子,你跟著哥兒出去一趟,你就是她的耳朵,她的眼睛,不論大小事,你都有據實稟報的職分,這要是朝廷那套,你就是『採風使』,有督查、密告的責任。」
晴秋一瞬不瞬地聽著,有些懂了,又有些不懂。
張紅玉見她一知半解,又道:「說這些你可能聽不大明白,那就從私情上說,鴻哥兒是姨奶奶的命根子,容姐兒是她的心尖子,以後你在燕雙飛做事,凡遇到干係這兩人的,你一定要小心加小心,也體諒體諒姨奶奶做娘親的心。」
晴秋思忖半晌,只道:「我聽明白了,師傅。」
張紅玉輕笑了一下,搖頭:「我想你不一定明白,你肯定在心裡說,『我為什麼要體諒姨奶奶她一個主子,要我一個奴婢體諒什麼』。晴秋,往後若你成了我,你就曉得了,和主子同進同出,一同起居坐臥,若你們隔著心,她倒不會怎樣,再換一個就是了,你呢」
張紅玉把這些道理掰碎了說給她聽,晴秋心裡百味雜陳,她真想問問張紅玉,師傅,你是一出生就當奴婢嚒
怎麼這麼甘願
張紅玉抹了抹晴秋眼珠兒,笑道:「好了,回去罷,後晌來內庫房,我有差使給你。」
晴秋打起精神,應了一聲。
*
晴秋回到西廂耳房,屋裡一個人都沒有,她外衣也顧不得脫,直不楞登撲倒在炕上。
窗戶邊開了一道縫,想來是剛臘梅出去的時候忘了關,此刻戍北的冷風便順著這條細縫小刀子似的刮進來,直颳得她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