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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也挨過打罵,甚至是無緣由的屈打,怎麼今兒,明明姨奶奶和張紅玉沒有一句重話,她心裡就窩窩得疼呢
是因為這裡是燕雙飛嚒主子很開明,上下都和和氣氣的,就叫她忘了小心謹慎……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晴秋不想再琢磨這些,翻了個身,腦子裡又浮現出那日在奴婢集市上的一幕幕,那些跪在野狗堆、臭水溝中間的人們——罷了罷了,這更不能細想,晴秋輾轉反側,只得腦海中反覆咂摸張紅玉的一番話。
……
不覺天色漸午,門「吱呀」一聲開了,是臘梅下值回來了,罕見的是大白天的頌月也一齊回來了,見晴秋在炕上,倆人對視一眼。
臘梅先關了窗戶,然後坐到炕沿,笑得聲有些高:「這可真是稀奇,從來咱們屋裡最勤快的一個,怎麼回來衣裳也不脫,就躺下了呢」
頌月走來,探身瞧著,附和道:「唔,我瞧著眼圈兒泛紅,呀,是哭了」
「我沒有!」晴秋一咕嚕爬起來,抹了抹臉,說:「是風吹的,也不知道誰不關窗戶,白瞎了一屋子熱氣!」
臘梅頌月又對視一眼,都笑了,晴秋也尷尬地撓撓頭。
「好了,你快說說,」臘梅湊過來,促狹笑問道:「紅玉姐姐黑著臉把你叫出去,還勞煩姨奶奶大駕,她們二人雙煞是如何審你的」
晴秋作勢要開窗戶:「好姐姐,我沒聽清,你大點聲說說」
好沒趣兒,臘梅聳聳肩膀,走到鏡子前,拆了髮辮梳頭髮去了。
頌月也沒再說話,翻箱倒櫃拿衣裳,她白日要一直在前院鴻哥兒那處聽候,所以好些衣裳也是放在那邊的。
晴秋思忖半晌,起身下炕,來到頌月身邊,問道:「頌月姐姐,鴻哥兒這兩日怎麼樣」
「怎麼樣」頌月說道:「沒怎麼樣啊,還是一樣——你怎麼忽巴拉關心起他來了怎麼,不想在紅玉姐姐手下打支應,想去我們那屋裡伺候」
「不不不!」晴秋忙擺手,心想怎麼打聽呢,看頌月的樣子,好像沒聽過外人嚼舌一樣,想了想,管他幹什麼,別再帶累我,索性作罷。
偏頌月在穆敏鴻一事上分外關心,也執著,心思電轉,竟猜到了某些關竅:「姨奶奶叫你過去,是問鴻哥兒的事!可是你們有什麼事呢」
她走過來,轉著圈打量晴秋,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
晴秋恐怕她魔怔了,忙道:「跟我沒有關係!」
「那跟誰有關係」
天爺,從前也不見頌月這麼精明過,晴秋幾乎無法招架,抿了抿唇,想怎麼找託辭。
還是那廂梳頭的臘梅看不過頌月這般不依不饒的做派,笑謔道:「你是鴻哥兒屋裡什麼人呢,一直嘚嘚說個不停,是八哥嚒」
「你——」
頌月很快調轉苗頭,作勢和臘梅掐鬧了起來。
這是每天常演的把戲,晴秋見怪不怪,躡著腳溜出房門,往廚房領食盒去了。
*
且說自從張姨娘問話晴秋後沒過兩日,張紅玉就吩咐晴秋,說姨奶奶今天見了小棗兒,人很不錯,又失怙失恃的,便做主把她留了下來。
「至於放到哪一房如今各房都不缺人,她又是外頭買的,放在下人房正合適,一個月三百文錢,還開恩免了她將來的贖身錢,只等年限一過,就放到出去,正好那會子她年紀也大了,是到外頭謀生,還是說一門親,無論怎樣也都容易。」
這是很好的結果了,晴秋在下人房做過,雖然活計繁重些,但起碼有的吃有的穿,而且管事劉嬤嬤是個面冷心熱之人,想來也不會太苦。
「嗯,姨奶奶是個慈心人,她真該好好謝謝這份恩惠!」
張紅玉笑了笑,與有榮焉似的,又道:「眼下姨奶奶正和她說話,等會子小棗兒出來,你替我把她送去下人房,親自交道劉嬤嬤手上,並說姨奶奶說了,她身子還弱,只管給安排些灑掃的活計,什麼籠火、抬水、洗衣裳的活兒,就先不叫她做。」
晴秋抿了抿唇,「嗯」了一聲。
「還有我剛剛說的話,等會兒你一道說給小棗兒聽,讓她進府是好事,叫她心裡不要有疙瘩,外頭縱然沒人管束,可到底沒有家裡穩妥嘛。」
「我省得,師傅。」
張紅玉該交代的都說完了,不大一會兒,果然見小棗兒怯生生從東廂房裡出來,身邊跟著紅昭綠袖。
廊檐下圍著看熱鬧的小丫鬟多,綠袖站在台階底下,罵了兩句,大家嘻嘻一笑,便都一鬨而散了。
紅昭沖晴秋點頭致意,晴秋向小棗兒招了招手,小棗兒便如同小雞見到母雞似的,急乎乎就跑過來了。
「穩當點兒,」晴秋笑道。
小棗兒撓撓頭,甜甜叫了她一聲晴秋姐姐——這是她從那地獄裡出來時見到的第三個人,還給她了一整包糖果子吃,見了她,可比別人親切又安心多了。
「好了,咱們走罷,下人房離這裡有幾步路。」晴秋領著小棗兒一路走著,忽兒想起來,問道:「姨奶奶給你另起名字了沒」
「沒有,」小棗兒晃著腦袋,笑得見牙不見眼:「我還叫小棗兒!」
那是真的很好了……晴秋看著小棗兒,恍惚間就好像看到那個當初第一次進府的自己,可惜自己遇到的是夏嬤嬤——她發誓,要讓小棗兒進府來的頭一天,感受到穆府寬和的家風,不叫她受一點兒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