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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咳——」晴秋抬抬手,沒讓銀蟾繼續說了,她幾乎驚岔了氣,疑道:「這是你們的想頭,還是頌月自個兒的想頭」
「我們私底下都這麼嘰咕的,頌月姐姐嚒,不清楚,看她今天那副捨不得又委屈的模樣,估計心裡也存了這個想頭的。」銀蟾如實道。
「欸,這真的是……」晴秋喟嘆一聲,搖了搖頭。
銀蟾見狀,忙道:「難道不對嚒」
晴秋兩手交疊在胸前,歪著頭平靜地回看了銀蟾一眼,道:「對不對的,和你有什麼干係趕緊歇息睡了,明兒一早還得給姐兒打水,這回不許賴床。」
這話雖中聽,做派卻著實和張姨娘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銀蟾幾乎駭了一跳,努了努嘴巴,把俏皮話吞進肚裡,一聲不吭地回去鋪床,逕自歇下不表。
且說晴秋一個人坐在燈下,百轉千回,不禁失笑,心腹里嗟嘆道,你們是都想錯了。
雖說張姨娘平日裡慈眉善目,但實則是個心高氣傲至極的人,鴻哥兒容姐兒又是她唯二兩個命根,別說區區一個頌月,就是書宦之家的女孩要往鴻哥兒房裡添,她也得思量一番,又怎麼肯容許一個侍女打自己兒子的主意。
她斷斷不是個為了周全一個侍女的念想而委屈自己兒子的人。
晴秋一剎那悟得明白,只覺得心下越發索然。晚風裹挾著園子裡的花香從紗窗吹進來,燈花爆了爆,她打了個寒顫。
戍北原的夏天就是這般,晌午天熱得人冒汗,傍晚老爺兒落下去,溽熱消散,到了夜裡起了風,還帶著些許寒涼。
晴秋擱下筆,走到裡間拿了一件袷衣披著,出了房門。
……
夜闌人靜,整座穆府都已進入酣睡,唯有蟲鳴鳥叫繼承著白日裡的喧鬧。晴秋倚靠在廊柱上,目光從四四方方的院牆上略過,這是即將囚住自己五年的牢籠——這滋味真的是難以分辨,難以說明。
若說暢懷,這府里殷富,雖沒有曲嬤嬤在父親跟前吹噓的那麼十全十美,待下卻也著實寬和,而燕雙飛又有諸多好處;若說難過,她已蹉跎五年,還有下一個莫測的五年繼續等著自己,況且燕雙飛水也深得很,她越身處其中,越明白……
烏藍藍的天上掛著一彎娥眉殘月,不見一絲光暈,唯有滿天星子,仿佛一把撒了砂糖的雞頭穰,倒是叫人嚮往。
可她註定是連星星都做不了的人,她不閃亮,也不叫人著迷。她只能是一根雜草,艱難地生長在石頭縫裡。
也罷了,晴秋心裡嗟嘆一聲,提步回去。
……
*
一轉眼夏去秋來,很快來到八月,天氣陡然冷了下來,這是穆府一年中最重要,也是最繁忙的時節。
燕雙飛綽楔門,門口。
紫燕拉著晴秋就要往外走,口裡嚷道:「姨奶奶都把你借給我們使了,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把佃農們送走再說!你沒看見,幾百上千石糧食烏泱泱堆在打穀場,光收的紙簽疊起來就有一摞高,都擎等著要錢呢!還有往年那個收麥子的梁掌柜可巧上月摔斷了腿,上哪兒再找個妥當糧商呢還有那個劉掌柜,誆我們沒見識,把粟米黍子——」
晴秋攔住紫燕,笑道:「你快別念經了,也容我緩一緩,我這裡正要往書房給我們姐兒送斗篷,送完了,我就過去,好不好」
紫燕也喘了口氣,笑道:「欸,我們這也是抱窩雞帶崽,可忙壞了,就等著你分擔呢,你送完了衣裳趕緊過來!」
說著,旋即快步離去。
晴秋吁了一口氣,這才往前院書房走去。
……
入秋後,府上有諸多大事:要秋收,外頭幾百上千畝的地,除了種糧食麥子粟米黍子外,還種了一大片苜蓿草,菘菜蕪菁這等瓜菜也是一車車往地窖里拉;從喀拉爾山出發的車隊也快回來了,屆時帶回來的山野奇珍,皮毛草藥,除了給柜上,剩下全是給家裡的。
這些統統都是擎等著清點,清帳,入庫的,這自然也是管家奶奶李氏的差使,她為了調度好這幾件大事,已經和老太太曲嬤嬤取經過不少次,只摩拳擦掌地等著這一天到來。
可惜沒撐過三天,李氏便被樁樁件件的急事逼迫得應接不暇,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求救於張姨娘。
張姨娘自從當了甩手掌柜後,便樂得清淨,再不問府中諸事。況且鴻哥兒這次也跟著車隊回來,大半年沒見了,他房裡又沒個可靠的人,少不得自己給他張羅。
因此便打發了晴秋過去幫襯,而李氏亦覺得既不用看姨娘臉色又白得一個妥當人,當下更是無異議。
這麼著,才打發紫燕來請。
……
晴秋給容姐兒送完了斗篷,便順著夾道拐出燕雙飛,她怕李氏那頭急等著,少不得小跑起來,這一跑,未免有些慌張,只覺得眼前一花——
原是她當頭撞到了人,那人倒沒怎樣,自己卻被那副胸膛震得倒退兩步,捂著腦門悶悶生疼之際,只聽一道清亮的聲音叱道:「哪裡來的莽撞丫頭這麼胡沖亂撞,撞壞了人怎麼辦」
第46章 陷泥淖
且說晴秋聽聞頭頂一道清亮的男子聲音叱道:「哪裡來的莽撞丫頭這麼胡沖亂撞, 撞壞了人怎麼辦」
這聲口不用辨,除了鴻哥兒再沒別個,只是冷不丁聽見,還是嚇了一跳——聽姨奶奶說, 今年北邊的貨多, 三爺的車隊盤桓到家得望(十五)後, 怎麼這會子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