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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灶前,大家才喘過氣來似的,紛紛吐了口氣。紫燕撫著胸脯嘆道:「乖乖,這模樣,神仙也難有。」
煥春向來愛同她抬槓,嗔笑道:「你還見過神仙」
「畫上見過,她比那畫上的還好看呢!」
「你聲口大些,叫張姨娘聽真切,才不枉你奉承她一回!」
「呸!」紫燕低低啐了一口,佯裝要同煥春廝打;在旁的晴秋一面架柴起火,一面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快快快,上頭又要水了!」
閒話不了片刻,席上不斷要水要茶,小丫頭們立刻摒棄閒情,各自忙碌起來……
直到停宴,夜已二更。
一時吃席面的都散了,留下滿地杯盞狼藉,下人房眾人一齊打掃收拾,直忙到三更天才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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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敘談(上)
府里大車回來,外加兩個爺回來,這一年的八月節才有些團圓的樣子,不過對於下人房的眾人來說,這點團圓意頭就像蜻蜓點過的水,一忽兒也就過去了。
時間來到八月底,天越發冷了,有一日傍晚天陰沉沉的,竟簌簌揚揚下了場雪粒子。
看來今年是個冷年,只可惜還不到髮夾襖的時候——晴秋呵著手,趁一個大太陽天,翻箱倒櫃找出了一件還堪堪能穿戴的襖子,拆了里子面子,剪出能用的棉花,又剪了一條小時候的裙子,把自己的舊襖縫縫補補,裹厚了一層。
幸虧下人房伙食不好,她如今比去年也沒有長高多少,晴秋比量著「新」衣服,略微心酸地想著。
連州城在大雍的國境之北,與塌它草原只有一線之隔。每年從八月十五以後開始漸次入冬,草原上的人苦,但好賴都有牧場羊群,只要凍不死就餓不死,而住在城裡的人,禦寒飽腹也是大事。
連州城是朔北嚴寒之地,地面一尺半以下全是凍土,是以柴薪十分難得,城中不少人家仍以牛羊干糞作為取暖之物。穆府雖沒有到燒糞的地步,但是冬天裡,下人房的柴薪供給是非常少的。
晴秋最不喜歡冬天,可惜連州城一年的時光里有一半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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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老鴰呱呱叫,勞作了一天的小丫頭們披星戴月回到下處,燒熱冰涼的炕。
本就是伺候人的,自然沒人伺候,歇了差使只得自己張羅打水洗漱,當然也有生性腌臢的,脫了鞋襪倒頭就睡——劉嬤嬤教訓了無數次也耐不住小孩打瞌睡,索性由著去了。
晴秋和紫燕借著爐子坐了鍋熱水,擦洗一番,又叫煥春沾光,燙了腳。
及至戌時三刻,正該就寢,劉嬤嬤走到屋檐下,肅聲嗖了嗖嗓子,一屋子小丫頭噤若寒蟬,自發吹熄了燈。
卻等到她走遠,閉眼佯裝睡去的女孩兒們全都輕手利腳地翻身坐起。
煥春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截兒蠟燭,小心點上。
嘁嘁喳喳的聲音也漸次響了起來:
「木梳呢,誰看見我木梳了」
「大伙兒,你們知道前陣子滿府嚷嚷著抓內賊,今兒竟真給抓著了!」
「紫燕姐姐,你的頭油借我使使」
「餵……你壓著我肚兜了!」
「都輕點聲兒!噓——」紫燕從妝奩匣子裡翻出一罐兒頭油,丟給那半夜裡梳頭的小丫頭,向窗外努了努嘴。
眾人立時收減了聲量,各自忙碌,有梳頭抹臉的,有吃零嘴的,也有講閒話逗悶子的……小小一間侍女窩鋪,被一螢燈火籠著,宛如世間最嘈雜卻又最靜謐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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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們鎮日勞作,甚少有閒暇功夫捯飭自己,都是年輕女孩兒,哪個耐得住這份枯燥寂寞
所以夜裡寧可少睡一半個時辰,也要忙活些的。
晴秋也一咕嚕從被窩裡爬起來,往那包袱里找出舊日裡做了一半的棉鞋,頂針有點小了,勒得手指生疼,咬牙戴上,又眯起眼睛認上了針。
紫燕把燈往她跟前挪挪,晴秋擺手,示意還是將這截短得可憐的蠟燭放到屋子中間——這府上什麼東西都是有份例的,比如蠟燭,比如棉線,很多時候不夠使,都是她們自己攢錢買。
煥春一面吃白天裡攢下的零嘴,一面湊近了看晴秋做鞋,瞧她針腳細密紮實,不禁艷羨道:「晴秋這手藝,都趕上柜上賣的了!」
這話別人還沒怎麼,晴秋自己先一口小銀牙咬斷了棉線,眉眼彎彎笑道:「若真有那造化,我也不當侍女,趁早去柜上,或當個傔人,或當個跑堂,也順心得多呢!」
「你當了傔人跑堂,還在咱們穆府唄」
「那怎麼還在穆府,就跟著三老爺做事,明公正道,想來也不會短我的。」
「瞧瞧你那志氣!」煥春點著她鼻子,笑道:「若出了這宅門,天大地大,何苦還要當碎催怎麼不想想當個員外,或者秀才,再不濟當個撩閒的公子哥兒也成吶!」
晴秋抻了抻布角,隨意道:「咱們就是這個命啦,員外秀才是那麼好當的嚒……」
再者,這是晴秋的實心話——做侍女頂天了能怎麼樣呢她又不承望伺候主子老爺,就算是熬到了年紀發放出去,也得挨得住磋磨。倒不如去柜上當個長隨跟班,同樣是勤快一點,聰明一點,就不愁沒來錢的路子,起碼強過在這四面牆裡打轉!
紫燕很明白這份心,也嘆道:「是吶,托生成女孩也就罷了,還被賣進這府里,哪裡還能希求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