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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姨娘這才笑笑,「很對,看來每月兩貫西席錢沒白費。」
容姐兒也笑道:「書是讀過,可到底沒親見過,可知是鏡中花,水中月,一時說起,竟都忘了。姨娘,這些地方你都去過嚒」
張姨娘倚在躺椅上,聽見這話,唔了一聲,道:「天下十停,我倒是走了七八停,而你說的地方,我竟都去過……」
「那姨娘快同容兒講講!」容姐兒忙央道,又悵然慨嘆:「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出去,要我是哥哥就好了,也出去跑馬逛一回!」
張姨娘搖頭失笑,正要說話,卻見門帘一掀,穆道勛沉著臉進來,一開口便道:「晴秋,帶姐兒出去換個衣裳。」
這不過是託辭,誰都明白,這是叫她們躲出去避嫌。
當下晴秋等幾個丫鬟立刻起身,容姐兒也忙站起來,沖父親福了一福,才隨著丫鬟們離去。
等暖房裡只剩下他二人,穆道勛才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來遞給張書染,書染只看了一眼紅簽上的題字,便笑道:「她好久不來信了。」
便抽出信來雀躍讀著,寥寥數筆,卻叫她臉色乍變,陡然望向穆道勛:「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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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容姐兒便纏著晴秋叫她裁貉(mò)袖,道:「趕快做一件新的來,等雪化了我要出去騎馬!」
晴秋一壁給容姐兒解衣裳,一壁應道:「都依姑娘,奴婢等會兒就給您量量身量,這就做起來——不過今年大雪尤甚,也不知道幾時雪才能化盡呢。」
「我管它呢,」容姐兒笑道:「再大的雪,也總有化盡的那一天,那時候就是春天啦!」
晴秋眨了眨眼睛,一想也是,遂也跟著笑笑。
……
後晌晴秋便留在屋裡給容姐兒縫貉袖,管家嬤嬤馮媽過來,說她父親來了。晴秋心裡一喜,謝過馮媽,便忙忙地往二門上走去。
她過去時,守門婆子指了指,晴秋便瞧見早已等在門外的兩個人,是父親和哥哥,都穿著紙襖,肩上都背著一個褡褳,裡頭鼓鼓囊囊,不用想就知道那是粟米——
這原是前時主家給的恩典,承諾每月給僕人們兩斗粟米,頭一次發米時,滿府幾乎亂作一團:有奴婢家裡離得遠,便托能外出的小廝往家裡捎帶;有那等離得近的,家下人便一窩蜂似的上門來取米,嘈嘈雜雜男男女女湊做一堆,簡直不可看相!
管家奶奶李氏瞧著,恐生出是非來,便只道往家裡捎帶的不管,若上門來取米的須得在門房登記造冊,叫奴婢家人每月只管按名、按數、按日子支領,其餘時候來者不候;且後院的丫鬟們若沒有管家婆子首肯,更是不能輕易出門與外人相見,這才一改往日紛雜亂相。
不過因著燕雙飛的關係,他們這裡幾個大丫鬟都是得到通融的,每每家裡人上門來,李氏都暗中叫馮媽前來告訴。
這是第二次取米了,因上月見過一回,敘舊的話也說盡了,晴秋只問父親道:「如何不穿我給你們買的羊皮襖子」
這說的是上月晴秋花了一筆錢給爹爹買了兩身羊皮襖子,想著家裡不論男女,誰出門都能穿得,今兒一看,見父兄二人還穿的是舊紙襖,不禁有此一問。
父親沈伯友忙道:「羊皮襖兒好好地在家裡,我們身上有糧,穿那個更招眼,還是紙襖方便些。」
晴秋暗忖是這個道理,又不禁疑道:「如今外頭這樣兇險了嚒」
沈伯友臉上凝重,只道:「你只管在府里安生服侍,不用挨餓受凍,外頭怎樣究竟與你不相干。」
怪道領兩斗米都要帶著沈天賜出來,晴秋抬頭看了哥哥一眼,她倒不像小時候那麼懼怕他了。
這一眼亦看得沈天賜脊梁骨一激靈,梗著脖子回睨了晴秋一眼,手裡在衣襟里搗鼓,沒說話。
晴秋與他道:「你一路回去多經心,就是有人來搶糧,也別太鬧起來,想來災民都是成幫結隊的,你還要顧著爹爹呢,早點回家是正經。」
「這等事便不用你這個大小姐操心了。」沈天賜垂著眼睛哼道。
他說話一如既往惹人厭煩,晴秋不欲搭理,正要轉身離去,卻見他從衣襟里搗鼓半天的手終於拽了出來,並伸過來——
是一個紅紙包,晴秋不明所以,還是沈父從旁笑著努了努嘴,晴秋才納罕接過,打開來看,見裡頭臥著兩顆紅雞蛋。
沈天賜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沈父從旁忙道:「這是你嫂子生冬兒時,家裡煮的喜蛋,不是什麼值錢玩意,你吃著,討個喜氣,呵呵。」
上回來時還說嫂子只是月份大了,不承想已經坐草,忙道:「是幾日生的,我還不知道,也沒預備下東西……」
沈父擺擺手:「用不著,這些米都是因著你才有的,你不知道,如今粒米貴如油,這些糧食解了咱家大難處呢!」
「那就好,」晴秋舒了口氣,笑道:「也是托我們老爺太太和姨奶奶的福。」
「主家洪福!」沈父也忙道。
說這會子話,守門的婆子便嗖了嗖兩聲嗓子,晴秋知道是要告辭了,道:「瞧著天色,父親也該趕路家去了,這一路仔細著,到家給娘親帶好。」
她說完,拜了一拜,就要離去,卻聽沈天賜道:「就這麼走了,你得了你侄兒的喜蛋,沒有錢賞送湯米」
沈父聞言,叱了沈天賜一句,又對晴秋道:「聽他胡唚,你只管別理會,不用給家裡錢,如今什麼東西都漲價,就是有錢也不禁花的,還是糧食最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