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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想著, 乾脆軲轆一翻身坐了起來, 點著蠟燭,拿過針線笸籮, 她每每心裡有事,都需行針走線才能安定下來。
笸籮里還放著一雙沒做好的鞋面, 是給鴻哥兒的,晴秋瞪著眼瞧了瞧這阿物兒,便眼不見心不煩地把它拾起, 丟到身後。又從笸籮里翻出頂針, 用力戴上。
一到冬天,她手上凍瘡就發作, 哪怕到了青州也不能盡好,晴秋摘下頂針, 順手去摸蛇油膏, 卻忽的頓住——
這蛇油膏還是上年冬天,鴻哥兒送給她的, 據說是從鄴州商人手裡買的,她已經使盡了一罐,今年瘡口罕見地沒有開裂,只是漲漲的發疼,卻不像往年小紡錘似的粗腫不堪了。
……
晴秋抹好手油,戴上頂針,復又拿起那雙沒做完的鞋面,行起針線來。
大黃見主人醒了,自己哼唧一聲也醒了,扒著炕沿就要上來,晴秋佯裝發怒,攆了它一聲,又從炕稍摸出兩塊牛肉乾,丟給它吃。
燈影搖曳,晴秋沉下心針黹,把近日所有煩惱全拋諸腦後……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外頭鴻哥兒問道:「晴秋,你睡了嚒」
晴秋看了看自己屋裡錚亮的蠟燭,嘆了口氣,失笑道:「沒呢,有事」
「欸,有兩句話,不說出來我也睡不著。」
聽了這話,心裡也跟著無端地窩了一下,晴秋沒有理會,擱下針,穿好外衫,仍坐在炕上,叫道:「那你進來罷。」
便見門帘挑起,鴻哥兒從外頭走進來。
……
「坐。」晴秋讓道。
敏鴻答應一聲,挨著炕沿坐下,見晴秋端坐在炕上,想說她半夜不睡是干坐著發怔嚒又見她身後藏著個針線笸籮,露出一雙明顯是男人尺碼的鞋面,挑了挑眉,笑道:「是給我的」
晴秋看著他,他一笑她心裡就下雨,好像自己的難過錯付了似的,也不知怎的,腦海里靈光乍現,說道:「是給蔣大哥的。」
敏鴻抿了抿唇,眸光幽深。
見他拉下臉,晴秋心裡不知怎的,果真好受許多,便垂頭輕聲笑了笑。
「你說謊,是給我的對嚒」
「……」
「是不是」
說著說著,他猴兒似的就要過來。晴秋見狀,忙擺了擺手,把他揮出去一些兒,嗔道:「也不知穿了我做的多少雙鞋,還問!」
敏鴻明了,拱了拱手,笑道:「晚生多謝姐姐照拂,這廂有禮。」
他偶爾有事相求的時候就會喊晴秋「姐姐」,晴秋最受不了他這個款兒,便嗔道:「你有正經話沒有沒有出去。」
「有,有,有!」敏鴻忙道,又嗖了嗖嗓子,似乎在打腹稿似的,好半晌才道:「其實我是想也你和說說,這兩年我的打算。」
這是正經話了——晴秋忙也坐正,看著他,聽他繼續。
「先時我沒了父母,險些入了妄境,還是你勸著勒著,才把我救回來的,也數不清我欠你多少,所以我說,咱們的帳就不必算了。」
晴秋聞言,張口欲要說話,鴻哥兒忙擺了擺手,道:「叫我說完。再則,我也在青州頹然喪氣一年大半,這些日子,你照拂我,還經營這麼大一個家業,說實在的,我打心裡敬服你。」
這話說得,叫晴秋想開口都難接,只是一勁兒搖頭。
「你比我強,姨娘說得對,在苦難面前,女人永遠比男人要堅韌勇敢——我也該醒了,我願意在青州好好生活,再也不期望它窮山惡水了,也會不惜錢財勞力,把這裡整飭拾掇好,等這裡日子過順了,我就把姐兒和太太接過來,咱們一塊住!」
「真的」晴秋失聲道:「其實不管是哪兒,只要你想開想通了,一家子團聚就好了。」
「我早該想清楚的,想想姐兒和太太,日子也不一定好過我。」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也別太自哀自怨。」
……
話說到這裡,兩個人又有些欲語還休,晴秋想要再勸,可不知道勸什麼,敏鴻想要剖白心跡,可不知道心上還有哪塊地方是沒敞開的。
兩個人都有些怔怔的。
蠟燭芯熔完了,晴秋拿剪子利落地剪掉一截線,火苗才重新跳躍起來。
「我……」敏鴻開口。
晴秋抬眼,「嗯」
「我是說,往後我再給家裡花錢,也是為這家裡張羅,你心裡不會再生疙瘩了罷。」
「我……」
我不是你家裡人吶,晴秋心裡悵然,可是看著鴻哥兒亮晶晶的眼睛,她張口結舌,狠不下心否認,只道:「我不會了。」
「這便好,」敏鴻好似得了聖旨似的,舒了一口氣,笑道:「那帳以後也別算了!帳本給我!」
晴秋忙搖頭,那不能給。
敏鴻蹙眉瞪眼:「晴秋,你長本事了,糊弄我」
這是佯怒,晴秋瞧著他臉色,熟得很,擺了擺手,糊弄道:「我哪敢呢,那帳本不光是記著我和你的帳,還有和外頭人的帳呢!怎好給你,那我使什麼」
敏鴻想了想,道一句「也是」。
晴秋又道:「行了,你要說的就是這些話那我記下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罷。」
就這樣,三言兩語把他打發走了。
……
鴻哥兒走後,晴秋不再針黹,熄了蠟燭,翻身鑽進被窩裡,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