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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戍北白災凍死了一萬人,大車拉著埋都拉不完,全填了山坳子裡!」
「可不是嘛,瞧著城外頭烏泱烏泱的人碴子,都要進城裡來,咱們連州城才多大點地方遲早都是進煉化廠的命!」
「城西富商們又搭粥棚嘍。」
「咱們也趁勢吃頓熱乎的!」
「現如今,咱們這些窮掙命的,跟外頭那些花子有甚區別」
「……」
少年一行人在十字街口駐足,都長長舒了口氣,一路艱難跋涉,可算是回來了,離家就差一步。他與眾人拱手作別道:「這一路有勞各位叔伯相護,眼下先就此分別,明兒我在會仙樓定兩桌炙全羊,賞光都來啊。」
「您慢行,給三爺帶好。」
少年牽一下韁繩,漸漸流入熙攘的人群中,走了沒有一二百步,斜街上突然衝出一個矮個青年,一把拽住了他——
*
兩人拉拉扯扯走到街角避人處。
來人小雞仔子一樣佝僂著個頭,一身緞面袍子,卻洗得發皺,穿在他身上活似一個進城的鄉巴佬。
那少年上下打量他,嫌惡地撇嘴:「打發你去買身行頭,你就淘換了這身狗皮,真他娘的給你龍袍穿都不像太子!」
「哎喲我的祖宗,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乎小的穿什麼」那青年抖開懷裡的包袱,從中扯出一團黑漆漆毛茸茸的織物,邀功似的說:「看,全鋪子裡最好的一件果子狸毛大衣,怎麼樣,三貫錢奴才就給拿下了!」
少年摩挲著大衣,氣得都笑了,罵道:「不開眼的東西,什麼破爛皮子就值這個價,虧你還跟著爺走南闖北,沒個見識,這是狐狸皮,還是染色的!」
青年苦著臉,可憐巴巴地瞅著少年,他就是個長隨小廝,伺候好人就得了,哪裡懂商門裡這些個彎彎繞
只好眼巴巴瞅著人。
「行了行了,回家罷!」少年挨不住別人示弱,扯過那件黑漆漆的「果子狸」往身上一披,大步而去。
身後青年忙不迭跟上。
這兩個人,飛揚跋扈的便是前文咱們說的那張姨娘長子,大名穆敏鴻的鴻哥兒;身後這位青年正是他的長隨,穆府大管家杜筠的老來子,杜喜蓮。
如今主僕二人剛剛從北境回來,一身破爛衣裳來不及換,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凡是個好人家的見著他們都得繞道。
「哎喲!」
冷不防,一個小土耗子模樣、蓬頭赤足的小叫花子迎面撞上了穆敏鴻,小叫花被撞了個倒仰,歪在地上吭吭唧唧不起來。
穆敏鴻打住腳站在那兒,杜喜蓮上躥下跳地指著小孩罵:「你個不開眼的小叫花子,往誰身上撞呢!撞壞了我們少爺你賠得起」
街上行人紛紛駐足觀望,小叫花子衝撞了人,不過看那人破衣爛褂,穿了件毛皮大衣也頗似來路不明的,橫豎怎麼看也是一個大叫花子,還少爺呢!
眾人心裡無不盼望倆叫花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該是一齣好戲。
不料那大叫花子力氣不小,一把提溜起小叫花子,離地一尺來高,登時那小叫花子便掙扎得四蹄亂飛!
唯有杜喜蓮在旁邊抓耳撓腮繞圈,護得了這頭護不住那頭,恐怕他家少爺吃了一點虧。
穆敏鴻冷笑著從小叫花子褲腰裡摸出一串鎏金四金魚同心百事吉結子,正是他姨娘端午時給他做的,這一路上身上所有披掛都舍了出去,唯有這件護身符藏在衣服里,還被這小賊摸了去。
那小叫花知道事情敗露,忙作揖叨擾:「大爺您貴手高抬,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就當我是個屁——噗嗤一聲給放了唄!」
旁人圍觀,哄堂大笑,那小叫花也不惱,做猴戲似的作揖告饒。
穆敏鴻隨手將人往地上一摜,又順手從他後腰上掏出一個荷包,黛綠色的荷包墊著金帛掐牙,並無多餘紋飾,只內頁繡著一個古字。
穆敏鴻掂量掂量手裡的荷包,往衣兜里一塞。
那小叫花急了眼,嚷道:「嘿,大高個,都是幹這個營生的,你怎麼還黑吃黑呢!」
「黑吃黑」穆敏鴻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盯著小叫花黑不溜秋瞧不出本色的臉,道:「你說這是你的」
小叫花下巴一揚,「可不是我的,難不成還能是你的」
「下回偷東西長點心,有的人能偷,有的人卻要繞著路走。我替小孩兒你消一回災,你就不要有念想了。」
說完,穆敏鴻拍拍小叫花子的腦袋,溜達著往前走了。
那小叫花子被說得心裡一跳,神情莫測變換,最終沒有追上去。
……
「嘿,小叫花兒!」
叫誰小叫花呢
那小孩回頭,怒目而視——倏地,一件沉甸甸熱乎乎的皮大衣兜頭蓋簾砸過來,險些叫他崴了腰,等掙扎出腦袋,卻見大衣的原主——那個大叫花子,早已搖搖擺擺揚長而去。
……
杜喜蓮埋怨道:「好歹也是三貫銅錢買的,一揚手就沒了,要是送給先剛那個小丫頭也好啊,白白給了一個混不吝的叫花子,叫什麼事吶!」
穆敏鴻手上掂著荷包,啐道:「你懂什麼,爺我這是消財免災,你瞧瞧它!」
叫花子兜里能有什麼好的杜喜蓮瞄了一眼,「香雲紗」
「就說你是二五眼,」穆敏鴻嘖了一聲,道:「這是火浣布,就這麼塊布頭,別說你那件假果子狸,就是十件真的也換得起!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