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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曾想邊上伸來一隻遒勁有力的大手,將容姐兒囫圇個提著衣領子提溜起來,抱在臂上顛了顛,還摟在懷裡親昵摩挲。
容姐兒蹬著腿,口裡嗚嗚咽咽嚷道:「啊嗚嗚,好扎!」
張姨娘見狀,忙從春凳上起身,一把奪回容姐兒,嗔了那人一句,並脫了容姐兒的獺毛外褂子。那人嘻嘻一笑,不惱不說,反倒也學著容姐兒的模樣賴唧唧靠在姨娘身上,笑說了句話。
滿屋小丫鬟都憋著笑低著頭,裝作忙忙碌碌的樣子退卻出來。
張姨娘抬手往他胳膊上擰了兩轉,後者拱手作揖,連連叫著好姨奶奶,提步出了暖房。
第12章 燕雙飛(下)
一時梳妝完畢,張姨娘開口,吩咐丫鬟道:「紅昭,去拿黃曆來。」
那個穿紅的丫鬟便走出暖閣,很快捧著一本黃曆回來,並疑道:「前兩日已經收了糧食,姨奶奶還看黃曆作甚」
張姨娘嘆了一聲,「說來也稀奇,昨兒夜裡道勛夢見一個少年,十三四歲年紀,正在敕藍河邊放羊,一腳崴進冰河裡,直凍得他聳肩縮手,又聽見他絮絮叨叨罵皇天老子,說前日下雪把他整牆整蓋的屋子都壓塌了。」
「啊」
一屋子丫鬟都聽得懵圈,紅玉撒開容姐兒,趕上來問:「這夢古怪,不若請個先生來看看,別應的是鴻哥兒罷」
「他醒來敘說,我也這麼想,後來盤算合計,什麼人住整牆整蓋的屋子況且鴻哥兒又沒放過羊,這夢裡的該是老太爺!——許是前時那場雪把他老人家的墳壓壞了,道勛說這兩日就過去看看,我想著乾脆尋個吉日給老爺子墳塋添添土,若上了凍,就不好修葺了。」
眾人都道也是,張姨娘看了看黃曆,圈了個就近能破土的吉日。
那個穿藕灰色夾襖的小丫頭手裡提著兩個大食盒,一併放到熏籠旁矮几上,稟道:「姨奶奶,朝食送來了,太太打發冬青姐姐來說,今兒天寒,叫姐兒和姨奶奶不必過去晨省。」
張姨娘靜默片刻,嘆道:「也罷,我過去太太大不自在。對了臘梅,太太的食盒你看過了」
臘梅回道:「奴婢親自看過的,同您一樣是一碗粳米稻粥,比您多一碟子菜菹,因太太不吃葷食,廚房上的便把驢肉爐餅換成焦酸陷,奴婢拿手探過碗碟,都熱乎得很,您且放寬心,他們不敢糊弄咱們三房的事!」
張姨娘這才頷首,命擺飯,又讓紅玉陪著容姐兒同吃。
*
一時張姨娘用過了朝食,也用濃茶漱了口,張紅玉瞧著眼下有片刻餘暇,忙給角落裡的晴秋遞了個眼色。
晴秋走上前兩步,躬身行禮道:「奴婢晴秋見過姨奶奶,姨奶奶萬福。」
這便是前日紅玉看中的那個小丫頭,張姨娘心下瞭然,上下打量一番,見她只到臘梅肩膀高,卻實在是瘦,下人房統一發的夾襖罩在她身上都晃蕩,不免心裡喟嘆。
「好孩子,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兒,今年幾歲」
「回姨奶奶,奴婢名叫晴秋,十二歲了。」
「晴秋,倒是個好聽的名兒,本名也是叫這個嚒」
「回姨奶奶……」
「也罷了,別『回回』的了,」張姨娘笑道:「又不是衙門裡聽差,你大點聲也沒妨礙,我又不是雪做的,難道還化了不成」
滿屋丫鬟聽她這話,也都笑了。
晴秋也看過一早這屋裡眾人說話,心裡稍稍落定,恭敬回道:「奴婢本名喚作秋容,本家姓沈,因犯了姐兒的諱,進府後嬤嬤就給改了名。」
這說的是崇元十三年正月十五,穆府三房姨奶奶張書染產女,取名穆寶容,因三爺著實鍾愛,勒令府上所有帶「寶」、「容」二字的僕人皆避諱,所以沈秋容一進府便被改了名。
張姨娘撫掌嘆道:「原來是這樣,那你跟容姐兒倒是有緣!也是正好,廚房給她送來兩碗奶粥,剩了一碗在這裡,我也不愛吃這甜兮兮的,就賞你了。可憐見的,臉都凍得通紅。」
晴秋臉上更紅了,她不敢說這是暖房鬧的。
不過賞容姐兒的粥這……晴秋忙不迭看向張紅玉,不知道該收不收。
紅玉尚且沒說話,姨娘卻從旁打趣笑道:「唷,這還沒拜上師傅呢,就找到主心骨啦。」
晴秋白了臉,天可憐見,下人房的小丫頭一年半載也難到主子跟前伺候一回,劉嬤嬤又是個寡言的,她登時不會應對,忙躬了躬身子,垂下頭去。
卻聽紅玉笑道:「大清早就嚇唬小丫頭,有什麼趣兒晴秋,我見你會瞧帳本,是從前在家裡念過書,識字」
晴秋忙回道:「不曾,只是從前在家時常看弟弟寫大字,也跟著認了幾個字,進府後劉嬤嬤又教識數,如今只是略認得常在帳目上的一二百個字。」
那也只是常看常記的緣故,晴秋有些忐忑地想著。
張姨娘在一旁點了點頭。
張紅玉繼續問道:「算盤珠會打嚒」
晴秋侷促地挪了挪腳尖,搖頭。
「那,斤求兩總會罷」
「會的,一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
「三泥(一)八七五,四吶(二)五!」一旁吃著奶粥的容姐兒爭著道。[注①]
大家一哄兒都笑了,只有晴秋騰地一下漲紅了臉,這回是羞的。
……
張紅玉把那碗剩的奶粥端與晴秋,晴秋朝上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