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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姨娘笑笑,沒說話,由著她去了。
「還得是晴秋,」綠袖笑道:「正好,你縫兩隻袖口,我把底兒緣一緣。」
晴秋便認認真真縫袖筒,張姨娘看看綠袖,又瞧瞧晴秋,忽兒笑道:「這兩年晴秋的針黹功夫也長進了。」
紅昭從外頭進來,聽見這話,也道:「可不是,我身上這條腰帶就是她繡的,您瞧瞧,比我妹子的也差不離!」
張姨娘果然湊過頭去看了看,那是一條約兩寸寬的腰帶,常見的本色棉布,卻繡滿了繁複多彩的花紋,細看下有玫瑰、月季、芍藥、馬蘭、薔薇、海棠等,雜花相間,樹葉對生,因繡功到家,看上去十分耀眼奪目。
晴秋忙道:「也是大家都教我的緣故,尤其是綠袖姐姐,沒少指點我。」
綠袖拿針抿了抿頭,道:「那也得是你肯學呢,這兩年我也指點過幾個丫頭,可惜沒有一個成事的。」
她們都這麼說自己,晴秋反倒靦腆起來,兀自笑了笑,繼續行針走線。
……
滿室寂靜,仲春的夜晚,攜著花香的風順著紗窗漏進來,吹得燈燭忽明忽滅,忽兒燈花一閃,晴秋躲避不及,額上兩小撮頭髮竟被燎著,燒成了末,發出一股子焦糊味道。
「也罷了,給他做一件衣裳,竟把你的命賠上!」張姨娘笑道。
眾人都笑了,晴秋忙站起身,張姨娘按了按手,叫她坐下,笑道:「不繡了,明兒再說,都累了。」
綠袖放下針,揉著手腕笑道:「都是今天數錢數的,手腕子都酸麻了!」
紅昭端來熱水,和綠袖兩個伺候張姨娘洗漱,晴秋也幫著伺候她拆卸釵環。
大家又說著閒話,晴秋見張姨娘精神尚好,幾番踟躕,終於開口:「姨奶奶,有一件事奴婢壓在心裡好幾天了,想跟您說一說,耽誤不了您一盞茶的功夫。」
「唔,有什麼話你就說罷,正好你愛嘮叨,我聽了睡得快些。」
「恐怕不是催人入睡的話,是奴婢的身契到了年限,奴婢心裡有一個想頭……」
張姨娘抬了抬手,晴秋倏地噤聲,張姨娘由著紅昭綠袖服侍完畢,揮手叫她們退下,逕自往床上一趟,才把晴秋招至近前。
晴秋掖了掖張姨娘的被子,主僕二人目視一笑。
張姨娘笑道:「我還想著你什麼時候跟我張嘴呢。」
晴秋抿了抿唇,平時伶牙俐齒,這會子是什麼話都堵在嗓子,只會張著手鋪被蓋被,別的什麼也幹不了了。
「你呀……」
張姨娘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幾乎可以算得上束手無策的模樣,有些失笑,道:「你說說你心裡的想頭,不要怕,就是說要回家,我也依得。」
回家晴秋聽了這話當即頭搖得像撥浪鼓,只道:「家,奴婢是不願回了,心裡只希求姨奶奶能寬恩留下奴婢,奴婢願意一直侍奉您和容姐兒!」
「你說傻話了,哪能一直侍奉我們呢」張姨娘搖搖頭:「你已經做了五年奴婢,還打算做多久再一個五年,十年我給你人當了將近二十年奴婢,從生下來就是,這滋味我是體會得夠夠的了!你可思量准了!」
張姨娘從未與人透露過她從前的過往,只是平常相處隻言片語中總能牽扯出一二,晴秋是知道她和張紅玉此前都是在別人家裡當奴婢的,且她猜測那應該是一戶極為顯赫富裕的人家,只是到底是什麼底細,她卻無從知曉了。
聽得張姨娘如此說,晴秋知道這是她的肺腑之言,不由得握住姨娘的手,好半晌才道:「奴婢已經在心裡思量好久了,奴婢說想要一直侍奉您並不是貪圖安逸富貴。姨奶奶有所不知,奴婢……我從小就生長在戍北,因家裡貧弱,打從記事起就幫襯家裡做活,這自然都是為人子女應該的,我也從未向誰訴苦抱屈過,後來被爹娘賣進府里,也沒二話……我那麼些年,也只會做活,在家裡爹娘教的,在下人房嬤嬤教的,都是做活,也只有在燕雙飛里,在您跟前,我是還像個人的……」
她說著說著,不自覺眼裡泛了淚花,泣不成聲。
張姨娘心裡也是一軟,忙把晴秋拉至近前,握著她的手兒道:「好孩子,你這番話足見我往日待你們沒有白費,我也何嘗不喜歡你們這些女孩兒呢,又何嘗也捨不得你呢!」
她漫漫望向遠處,喟嘆道:「宅門裡住得久了,到處都死氣沉沉的,唯有你們還鮮亮些,你沒看見連老太太那屋裡都每年添新人呢!」
晴秋抹了抹眼淚,眨著眼睛看張姨娘。
「也罷了,你若果真決定好了,那就再在我這兒多待一陣子。你是個踏實穩當的孩子,自打紅玉走後,你伺候容姐兒又幫我管帳,我都看在眼裡,聰敏伶俐,再不錯的。況且我本也有心留你,我還有一份極重要的差使要指派給你呢!」
「是什麼」聽了張姨娘的話,晴秋的心這才踏實下來,也有點好奇是什麼差使,忍不住問。
「時機未到,屆時你就分曉了。」張姨娘又想起什麼來,笑道:「再過兩年紅昭綠袖那姐倆就要走了,這一耽擱,我也把她們留成了老姑娘,欸……」
晴秋忙道:「這是您的慈心,況且我們也常在一處說話,她們兩個都說巴不得的呢,也捨不得您。」
「別時容易見時難吶。」張姨娘忽兒說了這樣一句話,聽得晴秋怔怔的,連她自己也半晌沒回神,喃喃道:「是了,萬事萬般就是這樣……晴秋,我乏了,你下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