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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個,書染就氣得心肝肺疼。「說是他不耐煩跟著大車隊龜爬似的往家走,自己架一大車,往喀喇爾山去了,約莫到家要一個月後呢。」
紅玉唬了一跳,道:「是去收地毯了現下都八月份了,那喀喇爾山馬上就要下大雪,要是趕上大雪封山,可就得等明年三四月才能出得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又憤憤道:「三爺也真是的,就由著哥兒的性子,也不知道攔一攔。」
書染忙把茶端到紅玉手邊,笑道:「你快歇歇,我都罵他一晌午了。噯,要說鴻哥兒這孩子,也不知道隨了誰,又膽子大,又極有主意,連他老子爹的話也不放在心上,常年在外飄,一年到頭人都瞧不見兩回,真真愁煞人也。」
紅玉也跟著嘆氣,又問:「哥兒可有身邊人跟著」
書染搖頭,「他那個性子,最不耐煩有人管他,除了幾個老成的長隨,也就他身邊那個小麼兒杜喜蓮,還算能貼身跟著。」
紅玉一拍腦門,「杜喜蓮那就是個猢猻!」
想起那倆不省心的,主僕兩個一時苦笑搖頭。
用飯畢,侍女來傳話,前頭宴席已準備妥當,只等著姨奶奶過去應卯。書染又奶過一回容姐兒後,方與紅玉攜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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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前院東廂,備了九張席,人群如放了閘一樣都往裡涌,車夫、腳夫、幫工、穆府商號十幾個大掌柜以及帶著的帳房,烏泱泱人頭攢動,到處人聲鼎沸。
兩箭地後是下人房,向來不受待見的此間亦一改往日門庭冷落的氣象,管家嬤嬤帶著隨從直接從打穀場取道過來,召集車夫老婆,掌柜家眷,商號里的婆子媽子湊做一堆,也擺了四張席面。
不大一會兒,管家姨奶奶張書染也帶著大丫鬟張紅玉走了進來,一屋子答應的僕婦都趕將出來親迎,親親熱熱把她們讓到裡間。
如此大的陣仗,諸如晴秋之流的下人房小丫頭自然無法湊上前去,按管事劉嬤嬤的話說,便是「沒得嘰嘰喳喳擠了人家的腳。」
但掖著手站干岸可不成,或三個,或五個,逐一分派下差使,都是一些零碎的打支應,比如整理茶具、擦洗酒盅、預備八珍盒子等活計。
……
第6章 備席面(下)
青磚壘成一個三通的灶火坑,裡頭放上夏天裡曬得蓬鬆鬆的榆樹枝,火鐮點燃薪絨末兒,往樹枝里一攮,再往火窩裡吹一口氣,火苗便「嘭」一聲炸開,火舌舔著鍋底,這水就算燒起來了。
生火對晴秋這等小丫頭來說,最是手到擒來的事兒,等她架好鍋,紫燕和煥春也合抬著一桶水搖搖晃晃走來。
她們三人今晚的差使,便是在中庭架起吊鍋燒水,供應廚房和喝茶飲用。
東廂房那頭人聲鼎沸,嗓門恁大,此起彼落的罵老子仗腰子的話里夾雜著連州老話和嘰里咕嚕的塌它話,叫人聽得不十分明白。
晴秋頭一偏:「那邊鬧哄哄的,什麼陣勢」
煥春才從井邊過來,瞭然道:「耍錢唄,那起子車夫腳夫湊在一起,不賭兩把,痒痒死!」
「不怕啊」
煥春「嗐」了一聲,道:「怕什麼,誰還能管他們府里上下吃喝,一大半來自車隊,今天二老爺還帶來兩個大簸箕,你猜猜上面碼著的都是什麼」
是什麼,總不能是鹹菜疙瘩。
晴秋只笑著不言語,她猜煥春肯定憋不住。
果然煥春一臉羨慕地揭曉謎底:「滿簸箕都是崇元通寶,嶄新的,拴著紅繩,就和炒瓜子一齊放著,隨那些爺們拿——白拿!」
一番話說得晴秋心裡也怪痒痒的,卻聽紫燕惱道:「唉喲,要是我,我手小,抓一把可撈不著幾個子兒!」
煥春嗔笑:「呸,做夢更好些!」
隨便閒磕牙幾句,水開了,廚房上的立時提走一大半。這回該換晴秋去抬水,紫燕和她同去,留下煥春添柴。
回來時,卻見煥春人不在灶前,正納罕著,見她忙忙地從廚房裡掀簾出來,氣喘吁吁道:「三老爺又帶回二十來名長隨,嬤嬤說,今晚保不齊得有兩百人吃席,原本預備下的菜碟飯碗不夠用了,叫我把上年用的茶杯碗碟找出來湊一湊——叫我找,我哪兒找去」
紫燕搖頭:「甭問我,我就是跑腿的命,哪裡記那些個!」
晴秋拿起水舀子一面往鍋里續水,一面道:「我知道,這就帶你過去。不過都是舊年裡淘換下來等著扔了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煥春心落回腔子,說道:「先看看去,好歹救個急。其實有點磕巴也沒事兒,只要不劃破嘴皮子就行——反正是給那幫腳夫使。」
鍋上添滿了水,留紫燕看火,晴秋領著煥春去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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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房的庫房,裡頭並沒有什麼貴重物件,都是一些府里各處淘換下來的雜物,和一些平常使用的傢伙什。
晴秋果然從一堆破爛里扒拉出一個筐子,掀開蓋著的乾草,裡頭全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青邊白瓷碗。
「都在這兒呢,舊年裡淘換下來的,那還有幾筐,總也有一百來只,夠用嚒」
「盡夠了!」煥春隨手抽出幾隻碗,胎薄釉勻,底下還燒了著個「穆」字,是正經的好碗吶。敲一敲看一看,大多只有些許瑕疵,最多是一指甲蓋大的缺口,能用!
煥春:「真糟踐東西,這好好的碗就不用了,我老子娘家裡六口人六隻碗,可著頭做帽子,我那碗沿兒豁開三道口,都沒捨得扔呢!」